第 104 章(1 / 2)

晚風撩著細雨,額發輕微地拂動著。

暗野中的視線一分一分清晰起來,李隱舟垂下眼睫掩住眸中悸動,隻輕輕喊了句——

“師傅。”

比之鄴城大牢匆匆一見,張機明顯清減了些,兩雙眼窩凹了深許,唯灰白眼睫下一對深黑的眼沉著數年風雨,仍是巋然不動的鎮靜。

他兩手搭在案上,僅用一雙眼睨著自家徒弟,掩映著些微暖融融的燈火,倒比在鄴城大牢裡看得清楚多了。

人長高了,也顯出修長的身段,氣度是年輕姑娘都喜歡的清雋溫雅,眉眼皆是工筆似的精致,挑不出一星半點的瑕疵。唯有兩頰略凹出淡淡的影,似玉上薄瑕,不掩瑜光。

再好看的年輕人落在長輩眼裡都是短了斤兩的,張機以前也愛嗤笑俗人多慮,隔了十餘年的闊落風雨打量眼前的小徒弟,隻覺得瘦得叫人心疼。

然而這會卻沒有嘮叨的餘地。

他眼光一掃,視線沉下,扣著案上書卷道:“此書乃華佗所著,名《針灸經》。他生平唯獨放不下著書,特托我將之從鄴城大牢帶出。我匆忙閱過,此書不僅校訂了《黃帝明堂經》裡頭的錯處,還添了麻沸法、瘍醫術,我看倒和你所求有相似的地方。”

竟然是傳聞中失落於鄴城大牢的《針灸經》!

李隱舟快步走上前去,目光隱然一震,心頭疑起:“司馬懿答應過我救出師傅和華佗先生……”

為何華佗還要將平生絕書交付給張機?

張機拂袖,哂笑一聲,不知是譏誚還是感歎:“那獄卒原也是這樣交代我們的,但華佗老兒臨刑前卻怒罵曹氏無德,行刑官便改了刑法……隻可惜了你的藥。”

華佗不肯以這樣的方式屈服。

寧以身死發一腔怒吼。

李隱舟深搭下眼,看明滅的火光映在冷雨浸透的地上,蔓延出稀薄的光。夜風一卷,這幽深的雨夜中,又一盞燈熄滅了。

他很快抬起眸子:“師傅南下怎麼延擱那麼久,即便是在夷陵遇到吳軍,甘寧將軍理當會通融。”

張機深切看他一眼,隻道:“大戰裡傷了許多人,我被那淩統小子絆住了,非得要我留下瞧瞧,好在趕在山洪暴發前趕回了吳郡,不然恐怕我這老命也交代在長江裡頭了。”

一回來便趕上這樣的天災。

師徒二人皆無言片刻。

李隱舟沉思片刻,道:“朱太守已經傾儘全力,可若要說動世家開倉,非舊陸、顧二家不可,顧雍公領會稽郡已久,如今恐怕早就自顧不暇,且他已為孫氏重臣,世家未必還肯信任他。伯言如今領海昌都尉,屯田備軍,想來此刻也不能親赴吳郡。”

搭在腿側的指節一蜷,他目光淡了淡,世家大族的力量在這個時候顯得尤為重要,偏偏洪流暴漲,交通艱難,這節骨眼上,任地方要務的兩族家長不可能立即拋下當地百姓趕來支援吳郡。

他能想到的,朱治必也想到了,然而卻有些事是朱治也不清楚的。

張機一眼便瞧出他又在打主意,不由皺眉:“官府的事情自有官府來算,你這樣操勞,孫家小兒給你發餉銀麼?”

餉銀自是沒有。

人情債卻算不清了。

他目光掃過屋角的一隅,快步走了過去,蹲下來在角落中摸索片刻,手腕輕快地轉了轉——

張機瞟過去。

原是一把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