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1 / 2)

沉下心細致地檢查過淩統的眼傷,李隱舟徑直踏去甘寧的營帳,單刀直入和他將唯一的辦法剖明。

“換眼?”

甘寧驚咳一聲,幾乎跌掉手中長弓。

淩家親兵儘數赴難,呂蒙等統帥無暇分/身,李隱舟想來想去也隻能和他商量一二。見一貫恣睢妄為的錦帆賊都麵露驚愕,便知道這個想法有多麼石破天驚。

他道:“也不算。我查驗過公績雙目,他眼珠受傷不算太深,隻要能將受損的地方剝脫,再縫上一層新鮮完整的眼膜,便有機會重見光明。”

角膜這個概念對如今的醫療認知水平而言實在太超前了,置換角膜更是聞所未聞之事,即便昔年華佗在世,其所行的也大多是斷腸再縫合這樣基礎的手術,而眼球之上的精密操作幾乎無人敢嘗試。

哪怕是在正常發展的西方醫學中,角膜移植術也僅有兩百年的曆史,要在近乎兩千年前的東漢末年施行這種級彆的手術,其難度可想而知。

甘寧到底是甘寧,眉一擰便接受了這個駭人聽聞的設定:“你以前也做過這種……呃,手術?”

那可真是許久的“以前”了。

李隱舟搭著手指出神地回顧:“我在海昌時已經在畜牲身上試過數回,成敗各占一半,其實這個術式本身並不難,難的是其後不產生排異反應……”

甘寧自聽不懂這話裡玄機,聽其凝思的聲音漸微,隻大剌剌往案頭一坐,扶著長弓抬眉看他:“你隻說要什麼。”

李隱舟搭著注視甘寧深皺的眉頭,千絲萬縷的思緒慢慢梳理在胸。

角膜置換術最開始出現在人類文明的時候失敗率極高,原因有二。

其一,動物的角膜與人類並不匹配,移植後排異反應會清除新的角膜,導致功虧一簣。

其二,當時所用的手術縫合線要麼不能被人體吸收,要不就是容易產生排異的動物腸線,即便角膜沒有被排斥,手術縫線對於人類脆弱的眼球而言無疑也同樣是一種致命的異類物質。

頭一個問題極好解決,沒有血管的角膜不存在配型的障礙,戰場上永遠不乏屍首,篩選一番總有能用的。至於後一個問題麼……

他拿好主意,定了定神:“我要蠶絲、甘薯、糯米灰三種材料,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能找到元胡、何首烏、蒲黃、三七參這幾味藥材。”

甘寧扛起弓便起身,邁著闊步往外走去:“這簡單。”

風勁一帶,脆生生的鈴聲擦過身旁。

李隱舟下意識往後一瞥,脫口道:“將軍萬勿傷及無辜百姓。”

甘寧腳步一頓,鼻上駭人的傷疤抽了一抽:“……老子都多少年沒乾過燒殺擄掠的事了。”

二十多年了,還記得舊茬呢?

李隱舟:“……”

隻是方才的瞬間,令他無端有種感覺,這人滿腔的匪氣不過是被壓在周身堅硬的鎧甲下頭,壓在名為軍人的自我束縛之中,若沒有一把更凶的錐刀壓在脖上,那雙老來尤利的尖牙依然能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而吃了這場狼狽至極的敗仗的孫權與呂蒙,還能勒住眼前這匹桀驁不馴的烈馬麼?

這個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逝,他暫且也顧不上這些後話,得了甘寧應允著手便開始準備手術事宜。

……

甘寧究竟還是那個錦帆賊,刀山血海裡闖出名頭的一頭悍匪。李隱舟見他一路打馬出了軍營,不過半日的功夫就抗回一麻袋的物資。

他清點著手頭能用的東西,不禁狐疑:“這是津北百姓那裡買來的?”

甘寧打個嗬欠粗粗嗯了一聲。

李隱舟深感懷疑,甘薯價賤不提,能得上蠶絲者非富即貴,中原常吃的糧食並非梗米,家裡藏著糯米的多半是拿來造酒,這等閒情逸致就更不是普通百姓能享受的了。

他目光掠過甘寧那雙桀然凶狠的眼,專心回到眼前的活計上。

隻要沒鬨出人命就行,至於他用了彆的什麼手段……算了,這關頭還講什麼仁義道德。

一忙活就至天黑。

無邊星空垂在曠野,森寒的夜風中隱匿著猿啼,風勁陡地一猛,便在隔岸千山峻嶺之上掀起一陣銀色的狂瀾。

即便到了仲夏,曆經戰火炙烤後的夜也總有種說不出的涼,照不開的暗。

甘寧蹲踞在一旁,看他熟門熟路地烹藥繅絲,算是瞧出點名堂了:“你要用蠶絲縫傷口?”

李隱舟對著幽暗的星光濾了濾藥水:“是,蠶絲可自然融入血肉,對病人身體有益無害。”

用元胡、何首烏、蒲黃、三七參作解瘀抗炎之輔劑,熬以甘薯澱粉增加韌性,再磨了糯米成灰化水作為粘合劑,這小小的蠶絲便可抽成最精密的手術線。

且術後不必拆線,將與愈合的刀口融為一體。

儘管與現代工藝下製備的吸收線不能媲美,在這個時代也足夠令人咋舌了。

甘寧自蜀中到江東漂泊數十年也從沒見過這等手藝,不由咧嘴笑一聲:“看來淩公績運氣不錯,比他老翁命大。”

提及淩操,李隱舟扣在瓦罐上的拇指幾乎一動,視線不由移至他神色闊達的臉上。

之前聽淩統提過淩操戰死於江夏一役,更多內情他分明不願細說。可李隱舟看他對甘寧那副不共戴天的架勢,約莫也能猜出一二真相。

江夏一戰時,甘寧仍為黃祖麾下一將,兩軍相交刀劍無眼,何況淩操和他二人一貫是不死不休搏命的暴烈脾性,若在戰場相遇,豈肯退讓三分,侮辱對方也侮辱自己?

至於後來發生何事……話沒問出口,瞥過去的目光裡見甘寧眉頭一皺,飛快地探出弓箭。

火光順著弓弦一爬,幾乎在瞬間竄到眉心。接著便見呲的一聲,半截點著的衣袖被弓弦割開,在夜風中迅速燃成灰燼。

甘寧不滿地將點燃的長弓往地上一砸,嘁了聲:“發什麼呆,火燒袖子都不知道?”

李隱舟在藥水中再次滌了滌蠶絲線,不動聲色地岔開了這個話題:“線做好了。”

甘寧果然順利被帶跑了:“那還需要什麼?”

李隱舟正了臉色:“死人。”

確切來說,是兩個時辰以內的新鮮屍首。

這個現代醫學老大難的問題,對於腥風血雨的戰場委實不算個事,每天都有士兵在重傷中咽氣,死是一種最光榮的解脫。

甘寧眼皮也不眨一下:“你去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