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 125 章(1 / 2)

陸績所推演的第二條預言, 則是這一年春將在中原爆發的一場大疫。

他的三條預言並非是按照年份排布,而是以嚴重程度第次推進,能排在著名的水淹七軍之後, 足見這場天降橫禍肆虐之盛。

經陸績這樣一點醒,李隱舟方後知後覺地回想起這段赫然於曆史的彌天大疫, 接著便模糊地回憶出曹植那篇著名的《說疫氣》。

——家家有僵屍之痛, 室室有號泣之哀。

不僅貧苦百姓屍橫遍野, 就連名揚千古的建安七子中僅剩的五人也一齊喪生於這一年。在自然摧枯拉朽的力量麵前,人類的興衰生滅便如草芥般微薄而飄搖,順可扶搖直上,而逆風時也可瞬間被碾為齏粉。

在生命的砝碼中, 權勢、財富乃至於滿腹才華、滿腔熱血都不過是輕易可拂去的一銖添頭, 僅值一聲歎息。

李隱舟在這三日內讀儘醫經鑽研防疫、治疫的方劑,為防走漏風聲未露絲毫異樣,直到登船而去的這一刻才深凝住眉頭。

沿江北上,兩岸蒼翠寒山鋪如滿江濃灑的墨, 將春的生氣儘鎖在泛寒的江波之下。兜頭而來的冷風中隱約布散著一種肅殺的氣息, 淒切風聲中偶聞寒鴉一動,便見一雙低垂的羽翅掠過驚濤, 那白浪中漆黑的一點翻飛片刻, 似乎頃刻就要被無邊江河吞入沉沉黑淵之中。

船夫搖著櫓,沐著江風江霧眯起了眼:“今年可真冷啊。”

李隱舟拉低了草帽的沿, 唇邊輕嗬出一團冷凝的白氣:“……是啊。”

太冷了。

冷得有些反常。

“從春分以後, 至秋分節前, 天有暴寒者,皆為時行寒疫也。”

張機的話猶在耳畔。

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他逝世的數日之後, 這場顛倒了時令的大寒便無聲無息地席卷中原大地,將山川冰封,令草木萎謝,也讓一種沒有名字的病悄然蔓延在人口最密集的軍事前線。

這場災疫,後人籠統地稱之為“寒疫”,也即《傷寒雜病論》之“傷寒”。

而李隱舟此行的目的地不是彆處,正是吳靠近中部、長江北岸的軍事要地——濡須。

也是曹操開春時舉兵來犯之地。

兩年前,趁著漢中大戰,孫權偷襲合肥。這一戰雖然在張遼手中吃了個畢生恥辱的敗仗,卻也暴露了自己宏圖天下的野心與匪膽。

於曹操,昔年赤壁一役未能如期吞並江東,而今再想一蹴而就顯然已非易事。因此對於江東來說,戰事並未至於生死攸關的急迫,倒是北魏此舉頗有些急功近利的意味。

可唯有李隱舟心知曹操的急切為何。

疾病與藥物同時侵吞著他頑強不死的生命,這位毀譽參半的漢賊、奸相、梟雄也終於到了他的垂末之時。而他要在生命最後的一段曆程中繼續完成統一天下的夢想,將征途重新鋪上惦念許久的長江北岸。

儘管此生已不可能再渡江而南。

可他還有曹丕、有曹植。

後人的路自有後人走,後來的主上自有他們的磨礪要受。

如今該當令他,最後揮霍一回意氣。

……

行舟一日千裡,濡須很快展露在眼前。

而今隨孫權駐守於濡須的吳將是蔣欽、呂蒙二人。蔣欽追隨三代主公,軍功威望自不須提。而年近四十的呂蒙,尤在經曆合肥血戰後,亦為近些年孫權所最信賴的一員大將。

魯肅雖仍持都督的名位與權力,但已肉眼可見地漸漸遊離在了前線之外。或許是因為他身體已經至強弩之末大不如前,也或許是因他決策大局的水準本就強過調兵遣將的能力,但更符合世人猜測的還是因為其略顯仁弱的態度和心懷大業的孫權不合,才使二人走上了殊途。

實際上,但凡是深了解過魯肅此人都知其仗義疏財、與人為善的態度下堅不可摧甚至於頑固不化的心跡,若真的如傳言那麼隨和軟弱,又豈會固執地扭著孫權的倔脾氣,非要將三分天下之策貫徹始終?

這些年孫權對魯肅的態度與其說是敬服,倒更不如說是忍讓與信任。但如何相信他的判斷,也終歸拗不過自己的心結。

合肥之戰慘烈至極,唯一的好處便是及時地將意氣風發的孫權一巴掌打得恥辱,摜得清醒,讓他重新沉靜下來,去聽那些不同的聲音,分辨正確的方向。

可魯肅呢,他還有多少心力和時間可以熬給江東?

李隱舟並不準確地知道,可他曉得水淹七軍便是呂蒙白衣渡江的起時,兩年後已經是這位強硬做派的將軍接過星火。

懷著沉雜的遐思踏上濡須口的長江北岸,便覺如踩在一塊冰漬上,冷得有些凝固,冷氣仿佛凝成碎渣,一點點粘在腳腕上。

岸上已有一人抱槍半笑不笑地打量著他。

李隱舟一抬頭,那雙換過的眼眸便彎了起來。

“怎麼李先生也親來前線了?”淩統揚了揚眉,“主公眼下正煩得很,先生又是來送藥的?不知今天的藥苦不苦,良不良?”

不管長了多少歲數,這小兔崽子說話還是一樣討打。

李隱舟走至他跟前:“主公讓你來的?”

兩軍對峙,軍營也不是隨便能進的地方,李隱舟臨行前借孫尚香的手筆先飛鴿傳書,料想孫權應該已經收到了消息。

淩統嘁一聲,煩躁地將槍換了個手攬著:“主公眼下哪有心思迎你,我是聽孫小妹說你帶了魯肅將軍的話,以為都督有什麼話要遞過來。”

淩統一乾人雖積極,但顯然孫權也沒有非常想聽魯肅的話。

大戰當頭,戰和兩派必吵得不開交,而決策的重要人物魯肅卻還未提出意見,對於孫權而言無異於一個裝著雙刃劍的盲袋,一開出來總會刺傷某一派,引發新一輪矛盾。

索性彆來。

這無意間流露出來的隱隱暴躁倒真是他的最真實的脾氣。

李隱舟也不去揭他的短,隻道:“沒有到最要緊的關頭,都督不會橫加乾涉主公的決策。”

淩統有些意外地眨眼:“話雖如此,可你知道屯軍在居巢策應曹操父子的是誰麼?”

李隱舟皺眉:“誰?”

淩統微擰起眉,眼神頓時冷在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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