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 140 章(1 / 2)

行醫在三國 向晚鯉魚瘋 10095 字 4個月前

是謂“生則養,沒則喪,喪畢則祭”,《禮記》中對於孝的要求在這滄桑世道中已是一種的奢侈,但仍是人們心中最至高的標尺,衡量著一個人最初、最單純的道德。

聞言,淩統神色僵硬片刻。

陸議幼時父母早亡,是彼時的廬江太守陸康以從祖父的身份撫養他長大,如今他是陸氏家主,服孝,服的便隻能是……

夜嵐吹麵,將他額前的碎發輕輕一動,蓋過眼中閃動的情緒。

過了許久,嗚咽的風停下,俱靜的雪野中,隻聽得李隱舟輕輕地道:“去送他最後一程吧。”

……

陸氏一族曾隨陸康長安於廬江,陸績便隨其遺誌安葬於此。隨船回到這座闊彆數載的古城時已是開春,隨風拂麵的柳絮滾在眼睫上,漸開闊的視野中,兩岸長堤、梢上圓月便都似籠上一層若有若無的迷霧,如臨夢境。

淩統蜷著一腿,靠槍坐在船頭,麵無表情地垂著眼眸,看漆黑的江麵映出搖曳欲碎的月,月上又模模糊糊勾勒出群山倒影。

李隱舟撩開草簾時便撞見這一幕。

他走過去:“睡不著?”

淩統卻不搭這話,反淡淡地道:“先生騙我。”

這話可不知道指的是哪一樁了。

李隱舟捫心自問,騙過這小子的事情不多不少,卻也要兩隻手才能數過來。為免不打自招,他先含糊其詞地“哦?”了聲。

淩統抬起眼:“你之前說他不肯入仕。”

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李隱舟靠著欄杆,在江風中眯起眼:“又不是隻有入仕才能一展所學,公紀本也無心做官,星象是他誌趣所在,有什麼不好麼?”

聽他還在閃爍其詞,淩統將眉一抬:“包括遞來水淹七軍的軍情?”

淩統能洞悉背後真相,李隱舟半點也不奇怪,倒難為他忍到今日才問。他隨意地點點頭:“不錯。”

淩統隱約猜到當日李隱舟不曾明言的話,卻是大大咧咧地笑了一笑。

“算了。”他道,“總有親自問他的一天。”

雪一般的冷月懸在天際,將薄薄江霧染上霜白,削尖的船頭穿破夜色,很快泊在廬江的碼頭。

沿路白帆不絕。

人們或許不知陸績做出的預言對他們的生活有什麼實質性的影響,卻仍記得那個星空下沉默的少年曾是陸家嫡子,是陸康的血脈。

登上江岸,宵風漫卷,滿城素白中映出星星燈火,照亮半角寂靜山林。緘默的哀思無聲地將人們陳舊的回憶喚醒,也讓李隱舟知道,那些遠去的背影從未被人忘記。

陸氏仍有旁支遷回廬江,和陸議一同主持葬儀的是他的弟弟陸瑁,與肩負重責的兄長不同,打小被旁支收養的陸瑁性情豪邁開闊許多,與客人笑出一口皓齒,令本來沉重的氣氛輕快不少。

“李先生,淩將軍!”他周到地招待兩人進門,“寒宅冷落,少有客至,請將就入座。”

若說舊日的四大世家都是寒宅,那江東可謂無處可居了,即便是旁係的陸瑁也是書香教養裡長大,修得一身清貴的氣度。

可惜腳下一左一右兩個粉雕玉啄的小團子不住地扯著裙角往腿上爬,令他從容的身姿有些搖動。

左邊的團子呀呀地咬著舌頭:“兄長……騙幾。”

右邊的專注舉著手臂想扯他的腰帶:“嗚……帶帶。”

陸瑁唯有尷尬地彎下腰:“噓,噓,兄長待會便帶你們玩。”

淩統打量著這兩個搗蛋鬼:“這是……”

陸瑁艱難地一手抱起一個,抖著袖子將兩個小屁孩圈得穩當,一頭大汗地道:“是從父的後人,兄長忙於軍務,自己的孩子都照看不了,還是我這個做弟弟的來養育他們吧!”

印象中,李隱舟從見過陸瑁,陸議也很少提起這個親生的弟弟,就連嫁給了顧邵的姐姐和他也隻有數麵之緣。比起生身父親陸駿而言,陸康與陸績更像他超乎血肉的親人。

陸績名為從父,實則一直被他當弟弟教養,就連昔年犯下滔天的過錯,也是陸議一人擔了下來。

李隱舟隻覺心間隱約刺痛,像被人剜去了堅硬的舊疤,揭開那段蒙著血霧的往事。

陸瑁卻渾然不知,依舊和淩統打趣著:“兄長這人也是,平時規行矩步的,我都有些怕他,今天這樣要緊的日子卻不知道跑去哪裡了,你們這些做將軍的都這樣冷酷無情麼?”

淩統搭著眼簾,看著手中素不離身的紅纓槍,半晌,還以一笑:“是啊。”

……

廬江城外,明月孤懸,茫茫的天際接於一片雪白蘆花,一眼無垠。

陸議站在城牆之下,片刻地不語。

瘦而深的倒影映在風沙斑斑的古城牆上,脫去了戰場上一身厚厚的鎧甲,顯出薄削的弧度,深刻,卻無棱角,而溫和的輪廓經霜曆雪,又隱然磨拭出鋒芒。

李隱舟的目光越過一望無際的曠野,落在那拖曳長長的影子上。

果真在這裡。

小時候的習慣已經積年累月地刻進身體,在他們都還是半人高的孩童的時候,逢至離彆,便來這城外蘆花邊上,看明月千裡銘刻下他們的昨日今夕,便知這聚散離合的塵世,終有些什麼永誌不滅。

陸議站了許久,直到深寒的月色中抽出一絲一絲的細雨,才抽身準備離開。

仰頭卻見一柄傘,在不知何時已傾在頭頂。

竹篾撐起的布帛已被雨霧洇得濕潤,凝成掛不住的水珠在視野中嘀嗒落下。

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李隱舟撐著竹傘站在他背後,片刻,隻道:“逝者已逝,伯言,節哀。”

陸議眨了眨在風中吹紅的眼,慢慢轉回了身,從他手中接過尚存餘溫的傘柄,隻頭也不回地道:“回去吧。”

兩人順著長長的牆壁往城中走去。

畢竟也不是七歲的孩童,再鑽狗洞未免幼稚可笑。一路踩著濕軟成泥的蘆花,李隱舟想了一想,還是問:“公紀……是什麼時候過身的。”

陸議平緩地道:“子明取下東三郡的時候,軍令和公紀的喪訊在同一天傳來。子璋說他聽見江陵捷報後才肯咽氣,臨終隻說,他可見將軍了。”

陸績的身體自小便不見好,又經數次打擊,能頑強地活到現在,或許隻是為了給往昔的荒唐一份該有的擔當。

他是真的長大了,也解脫了。

李隱舟慢慢走過泥濘的長路,任細絲般的雨涼滑地落在臉上,也落在心頭。

公紀已安於九泉,子休,你呢?

……

走至城中,還未至陸府門口,迎麵便撞上一個嬌小匆忙的姑娘。

李隱舟停下腳步,訝異地喚了聲:“阿茹?”

一見這兩人冒雨的身影,孫茹險些哭出來,連最珍愛的裙子沾上泥點子也顧不得,急道:“快,你們快幫我找找延兒。”

她身後一眾奴仆也魚貫而出,一股腦往四方散去,在茫茫夜色中尋覓少主的蹤跡。

李隱舟扶住孫茹焦急的手,幫她鎮定下來,等她緩過一口氣,才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孫茹眼含淚光,這才將原委道來。

陸延是一刻之前被發現走丟的。

說來好笑又好氣,陸瑁是個天色的孩子王,府上大大小小的少主小娘都圍著他團團轉,他被纏得分/身乏術,索性讓這些猴孩子們自己玩起捉迷藏。等到夜深客散,清點回小孩的數量,才發現丟了一個。

好巧不巧,偏偏是自家兄長的獨子延兒。

陸延年方三歲,剛是走穩路、會說話的年紀,許是自己摸索著溜出了門,卻還不到記路的歲數,直到現在也沒回來。

廬江不比吳郡安於江東深處,多年以來屢遭戰火,城中也多的是蜀中和北原來客。

若是這孫陸二家的少主被歹人擄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