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 153 章(1 / 2)

行醫在三國 向晚鯉魚瘋 10463 字 4個月前

所有人都知道顧雍一貫寡言少語,誰也沒料到他竟主動與主公攀談,並且罕見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甚至足足說了二十二個字!

周遭望向他的目光一時驚訝極了,而稍老道的,已聽出了其中的門道:海昌作為吳第一座也是當初唯一的屯田郡,糧產豐饒遠勝吳中其他郡縣,而這獨一份的優勢可不僅僅是因為其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更得益於海昌的縣衙門數年督促,教化一方。

而舊日獨自挑起這大梁的,不是彆人,正是而今的大都督陸伯言!

當初陸氏一族遷居荒僻的小縣,茹苦數年才有今日富饒一方的海昌,如今用自己的公績去填前線的漏洞,叫人如何開口反駁?

顧公的話聽似簡單,實則暗藏玄機啊。

兩國開戰的節骨眼上,運糧一事暗布危機,絲毫不啻於前線拚殺,但中途可撈的油水也少不得令人眼饞。

是故,擔此重責的是誰,顧雍雖未明說,但想也知道必是與顧、陸二家交好的世家子弟,才能讓其放心地委以重任。

想通這其中的枝枝蔓蔓,世家出身的大臣都乾脆利落地閉上了嘴,而其餘寒門子弟雖不屑這兩家同氣連枝的態度,卻也委實不願開罪氣頭上的孫權。

在場諸人各懷所想,這一瞬的心思急電般轉過心竅,整個大廳便寂啞極了。

風聲竊竊拂卷落雪,在這刹那掩過孫權已封凍成冰的冷淡眼瞳。他近乎蕭殺的聲音冷冷響起:“前線士兵浴血奮戰,所求糧草一銖也不可克扣!夷陵敗則江陵危,江陵失守則整個吳地再無天險倚仗。誰敢在這個時候動搖軍心,孤立斬不赦!”

風雪不止。

躺在地上的長/劍青鋒半出,雪白的薄刃在朔風中劃過一絲凜冽寒光。

劍光映上孫權那雙定然的眼眸,卻是無比清晰地照出深處的決絕與肅殺。

此戰關乎一國存亡,萬千死生。

不容私,更不許敗!

雖未明說,但孫權那份與夷陵共存亡的意誌已昭然若顯,方才還心懷疑竇的大臣們霎時低垂了頭,不敢再質疑主公的安排與調度。

孫權隻看向顧雍:“丞相。”

顧雍秉手一拜,立即道:“臣這就去辦。”

事已至此,誰也不敢再開口質詢顧雍究竟要將此事委任給哪位屬下,眾人埋首間目光悄然交流,卻都猜不透這陸伯言究竟有什麼後招,能讓主公拿整個長江防線給他作賭。

等人都散儘,大廳中的孫權拂袖落座,輕輕揉了揉額頭。

“陛下。”

一襲緇衣的清瘦剪影踩著厚厚的落雪邁入廳中,見青鋒落地,雪刃橫出,卻無半分害怕的意思,兩步跳過那駭人的長/劍,輕快走到孫權的麵前。

“臣願從軍而去。”

孫權掀起眼皮打量一眼,沉鬱的臉色並不見好轉,反更頭疼地皺起了眉:“不許。”

前線危機四伏,豈容小輩放肆胡鬨?

來人眨了眨眼,不肯輕易放棄:“臣上前線不是為了玩鬨的,既然是持久戰,必曆寒冬酷暑,經風霜雨露,則不免五邪入體,百病橫生。或許,都督正需要臣微薄之力。”

五邪入體,百病橫生。

這倒與陸遜所提出的戰術不謀而合。

知道對方並非一時興起,孫權這才以正眼瞥他,在其堅定的眼神中緩緩鬆下緊蹙的眉頭,隻道:“夷陵前線凶險,你時刻跟著伯言的營帳,不可任性胡來。”

得他許諾,那人也便收斂了笑意,鄭重道:“臣明白。”

……

二月初春,東風和暢。

度過了極冷的一個冬天,冰封的長江漸解開凍結,上下遊之間的來往逐日繁華起來。儘管夷陵之前就是蜀國大軍,也阻止不了複蘇的春風吹綠兩岸楊柳,習慣了戰事的商船小心謹慎避開軍事要道,抄險徑顛簸著繼續南來北往的吆喝。

長篙卷著漩渦,在船夫用力一撐間送船入江。絡繹不絕的行舟隨風逐浪,推開細碎的薄冰,穿過潑墨似的山影,在明鏡似的江麵劃下數道粼粼波痕。

兩岸群山交錯閃過,料峭的薄霧漫上甲板,那撐船的漁夫拉低了鬥笠,涼颼颼道:“春令冷,夏酷暑,看來今年又有的熬了。”

“是啊。”船頭的行客懶倚欄杆,對著茫茫壯闊的大江長長抻了個腰,寡淡的青衫撲撲隨風。

他漫不經心地凝眸遠望:“希望能熬過去吧。”

過了江陵,宵夜間便到夷陵。

夷陵城門緊閉。

商船才登上了碼頭便被哨兵攔了下來。

為首的兵長膀大腰圓,赤紅著一雙耳朵,目光不善地逼視過來:“夷陵城中已經戒嚴,百姓全都被疏散還鄉,你們難道不知道嗎?”

船上踱下兩名蓑衣打扮的商客,左一位高挑瘦削,灰衫下踏一雙草履,斯文間顯出些落闊隨和;靠右的則矮了一頭,鬥笠深壓,僅露出削尖的下頜,唇上一溜細須,倒顯得文氣。

怎麼瞧都不像正經商人。

灰衫的來客拱手笑道:“我這筆貨,隻供給陸都督。”

兵長眼中異光一閃,已遞了個眼神給身側的小兵。

自己不徐不疾地走上前去,一揮手掀開了那壓低的帽簷,聲音陡地驚變:“……顧公?”

來的不是旁人,正是早該長眠在地下的顧氏少主顧孝則!

顧邵一路裝飾成商人,早被一身行裝壓得氣悶,此刻終於安全抵達夷陵,不由撫掌而笑:“我辭任太守十年了,而今不過是個夫子,閣下不必以公相稱。”

他假死一事所知者寥寥,“死”了十年,還能認得他更隻剩下顧陸二族的舊人。

守在關口的是陸遜多年的親兵。

這一刻驚喜壓過了疑惑,既然是顧氏少主親自運送,必是主公答應了都督的請求,借商船瞞天過海地送來了軍糧。

兵長不敢怠慢,接了大船,親自開道,領著二人至城中大帳。

陸遜也剛收到士兵傳來的消息,才撂下手中的筆,便聽爽朗一聲笑語,帳簾被人大喇喇挑開,舊日老友踏著風塵闊步走來,平直的肩角不打招呼地和他用力一撞:“士彆三日,成大都督了!”

顧邵還是那個顧邵。

眉目舒展的一張臉依稀看得出少年時的輪廓,數年風霜磨礪出堅毅沉穩的氣度,那略見鋒芒的眉宇下一雙眼卻是明朗如初,不染塵埃。

夷陵城內本沉重壓抑的氣氛,也被這不期而至的遠方來客一笑驅儘。

通傳的小兵更是看傻了眼,都道陸都督謙遜溫良,內裡的手段卻半點不留情麵,否則何能接下都督一職,令原本忠心於呂蒙將軍的士兵都心悅誠服?

這人竟敢對都督如此放肆!

放肆的卻還不止這一人,跟在後頭的瘦弱先生,也跟著一塊脫下鬥笠,白皙纖細的手指壓在唇邊,竟將那細細的胡須輕鬆地揭了下來。

小兵瞥他一眼,幾乎嚇到背過氣,哆嗦了半天:“孫,孫,孫……先生,您怎麼也來了?”

孫尚香抱著鬥笠,嬌小的身量和四周林立的刀戟格外不合,她卻隻是笑了一笑,利落走到二人身側,仰頭道:“奉陛下之命,助都督,守夷陵。”

她聲量不高,但語氣格外肅重。

陸遜的目光訝異一閃,雖料到陛下心氣不肯輕易服輸,卻未曾想到奉命來援的是這兩人,竭力壓住的唇角終是不再克製,揚起一絲熨帖溫煦的笑。

門外忽傳來急報。

“都督!蜀軍又來攻城了!”

這一刻聲籟俱靜,隻聽得連天的號角自天邊襲來,傳令的士兵語氣雖然急迫,但也顯出一分慣以為常的鎮定:“我們依然守兵不出麼?”

陸遜眼角那淡薄的笑意迅速斂下,沉穩地布置對策:“關城門,以落石擊之,其餘士兵一概不許應戰。”

軍令疊聲傳下。

顧邵皺起了眉:“一味避戰也不是個辦法,就算夷陵城再堅固也有告破的一天,伯言,你究竟準備守到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