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1 / 2)

又是一年年底。

寒冬烈風, 大雪飄飄, 各地官員陸陸續續進了京,朝中需要決斷的事摞成小山那麼高, 柳蘊要麼在禦書房,要麼在文淵閣, 片刻都離開不了。

決明與小公子都不放心, 都怕自己父親累著了, 決明想去進宮瞧一瞧, 奈何小葵花不讓他走,抱著他的腿黏著他,自從她醉心學習武功,就纏著決明問這問那,一找不到決明就不願意, 把決明看得死死的, 小公子遂攔住了決明, “哥哥在家陪小葵花吧,我去便是。”

臨近年底, 府裡事也多,大管事許多事都要請示冬葵, 冬葵也忙,小公子便沒有打擾她, 直接孤身去了文淵閣,見了柳蘊頗為認真地囑咐一番,柳蘊聽了難免想笑, 他還沒糊塗到被孩子提醒注意身體,笑道:“你說的我都記下了,回去告訴你娘親,我忙完就回去。”

小公子還是不放心:“爹爹命人回去告訴娘親吧,我在此看著爹爹。”

柳蘊捏了捏眉心,觸及他板正的麵色,就由著他去了,於是,他在文淵閣處理政務,小公子就在旁邊的椅子上坐著,翻著一旁的政卷,看了一會兒,不由勾了勾唇,柳蘊瞥見隨意地問,“在笑什麼?”

小公子認真道:“有意思。”

他從來沒說過這三個字,但對著一堆旁人看來無聊深奧的政卷,他竟然覺著有意思,他爹突然覺著不太妙。

及至外地官員進了文淵閣,瞧見廳裡坐著一位俊秀至極的小公子,瞧那麵相與大人極為像,紛紛猜到他是大人家的小公子,一出了閣,聚在一起紛紛議論,“小公子坐在哪裡做甚?”

“據說是怕大人累著了,特地從府裡來看著大人。”

“大人可真辛苦!”

“小公子這份孝心感天動地!”

感天動地的小公子看政卷入了迷,柳蘊忙得回不了家,他也不回家了,柳蘊無奈,派人回府告知冬葵一聲,帶著小公子宿在閣裡特地騰出來的寢室。

寢室物品一應俱全,小公子與柳蘊睡在一張床上,起先兩人還不挨著,慢慢地小公子蹭過來,他極少這樣主動地親近柳蘊,柳蘊歎了口氣,長臂一伸攬他過來,“你還小,用不著不好意思。”

要是小葵花,早就趴在柳蘊身上胡作非為了,小公子到底性子不同,主動蹭過來已是他能做的極限了,就這還紅了臉,此刻他安安靜靜地窩在柳蘊身邊進入了夢鄉。

次日清晨,柳蘊起床,動作放輕,可他睡眠淺,還是醒了過來,柳蘊要他多睡會兒,他不依,柳蘊俯身要為他穿衣,他垂著頭抓著衣服,“爹爹,我自己可以。”

實際上柳蘊還不曾為他穿過衣服,這些都是冬葵為他做的,柳蘊倒是為決明與小葵花穿過衣服,大概是小公子沉穩得過於讓人放心,他就沒想過這個,今日一瞧,他分明錯過了許多,當即從小公子手裡拿過衣服,“就今天一天,爹爹誰也不告訴,明天起你還是自己穿。”

小公子良久才應允。

穿好衣服洗漱過後,兩人用了飯,進了廳裡,廳外候著幾位尚書。

柳蘊坐在首位,小公子坐在他身側,柳蘊命人過來,“讓他們進來吧。”年底各部來開會,頭一件事是先把這一年的帳報一報,本來皇帝也該來的,但今日他忙彆的去了,就全權交給了柳蘊。

各部尚書進了議事廳,將各部的賬報了,戶部沈一槐苦苦捱到他們說完,發出撕心裂肺的一吼,“你們為什麼要超出預算!為什麼!連小公子都知道給多少花多少的道理,你們不知道麼!”

吼叫太過突然,又挺淒厲的,直接震得小公子險些從椅子上掉下去,柳蘊側身扶他坐好,眼皮子都沒朝幾位官員抬一下,想來是這幾年他已見慣了這種場合,不想管了,騰出手摸了杯茶抿了一口。

小公子見他沒有管的意思,左思右想,還是覺著不對,遂朝沈一槐輕聲地說,“沈尚書,國家大事,慎之又慎,豈能用我這小孩子打比方?”

沈一槐一愣,在場的人紛紛看向小公子,柳蘊握著茶杯側頭瞥過來,自家兒子端端正正地坐著,比自己還像個管事的,昨天那不妙的情緒又冒了出來,半響他收回視線,垂下眼抿茶去了。

他這還是不管的意思,小公子頓悟,閉緊了嘴巴,見柳蘊放下茶杯,索性眯上了雙眼,神情茫然了,爹爹怎麼不阻止他們?

柳蘊不阻止,各位尚書已經吵開了。

兵部尚書笑了一聲,“小公子所言甚是!國家大事不可與小孩子花錢同日而論,我們花錢都是必須的,反倒是你這個管錢的,絮絮叨叨,沒完沒了!”

“我絮絮叨叨,沒玩沒了?那我問你們怎麼花的,你們怎麼不說清楚,你說清楚,門外我的人托著算盤給你算,來,你說,我讓他們這就進來!”

“你什麼意思?不信任我兵部?我兵部養兵,這是多大的事,你且問一問小公子,我部就算多花了,那也是花得其所!”

“你承認你多花了吧!”沈一槐尖叫!

柳蘊眯著的眼睜了睜,抬袖往前伸了伸手,看樣子是還想喝茶,小公子忙把茶遞過去,他飲幾口放桌子上,複又闔上了眼。

沈一槐這個管錢的,管的是儘職儘責,但凡從他手裡出去的錢,他記得一清二楚,各部彆想抵一點賴,他拍著手讓戶部算賬的來,兩大算盤呼呼啦啦的,一個豎牆上,另一個鋪地上,把廳裡占得滿滿當當,他這個戶部老大就昂著脖子冷笑,“我給你們算個清楚!”

這個情景每年都要來一遍,每當這個時候各部都心虛地去看好像睡著了的柳蘊,今年是看了柳蘊,又多看了小公子幾眼,小公子麵無表情,絕不多說一個字,心裡想這賬是算不清的,沈尚書頂多嚇唬嚇唬你們。

果然,柳蘊不出聲,各位尚書就哈哈幾聲,他們深知這賬是沒法算的,不然柳蘊也不會眯眼了,沈一槐不過是借機耍威風,想瞧著各部向他低頭,各部尚書說了許多軟話,他就哼唧哼唧地舒服了,誰讓這一年又一年的,各部天天找他要錢,還不給不行,今天可算出氣出舒坦了。

一上午就這麼過去了。

下午各部彙總這一年政務,柳蘊不再眯眼,上午有關錢的事他心裡有譜,每一年他與皇帝散出去多少錢,需得補多少,都在兩人計劃內。

各部還沒超出過他們的計劃,之所以允許沈一槐耍威風,也是為了警告各部,但凡做得過分了,戶部可以立馬查賬,所以每年柳蘊都不怎麼聽,但有關政務,他聽得是極其認真,偶爾皺一下眉,幾位尚書都心驚膽顫。

小公子聽得認真,偶爾起身為他添茶,垂頭時難得的勾了勾唇,被他看個正著,結束時問了一聲,“適才為何而笑?”

小公子想了一下,還是說了那三個字,“有意思。”

“那上午呢?”柳蘊再問。

“也有意思。”小公子答得很快。

柳蘊臉色慢慢變了。

這孩子,怕不是覺著當首輔有意思吧?

他遂拍了拍圈椅的扶手,意有所指,“你想坐這個位子?”

這次小公子思索得久了點,回複起來條理清楚,“如果我能坐上,也不是不可以。”

柳蘊:“……”

許久之後,他闔了闔眼,“回家吧。”

兩人已經一夜沒回家,冬葵該想他們了,必須回去一趟。

父子倆回了家。

夜間休息時,冬葵問及小公子在文淵閣做了什麼,柳蘊想了一下,還是覺著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好些,“他覺著有意思。”

“嗯?”冬葵一時沒明白。

柳蘊把話說明白了,“他覺著我做的事有意思。我從沒聽他說過有意思,這是頭次,我想他興許喜歡入朝堂做事。”

冬葵始料不及,“啊?他想當首輔?”

“約莫是的。”柳蘊擁她入懷,“彆多想,他可比我強,就算入朝為官也沒事。”

冬葵安心一點。

第二天,柳蘊早早起來去上朝,結果小公子已經在屋外等著了,“爹爹,我也去。”

柳蘊真怕他上了朝再說一句,“有意思。”就沒答應他,隻說,“上午進宮找我就成。”催他回去睡覺去了。

柳蘊忙到上午,以為小公子不會來了,結果小公子還真到了,隨著他在文淵閣忙,隨他去禦書房見皇帝,還隨著他去軍營見將軍,柳蘊跑的地方他都跑了一遍,最後回到宮裡,他說,“當首輔就要做些?”

“遠遠不隻這些。”柳蘊道。

小公子哦了一聲,“我覺著很有意思。”

柳蘊:“……”

忙到快放年假的時候,柳蘊與皇帝商議好了,去年放多少,今年還放多少,但不少官員紛紛上折子,表示他們對年假有話要說,柳蘊一般不搭理,把折子放那裡落灰。

小公子卻抱起它們到一旁,興趣盎然地翻開看了看,有的人嫌少,竟還有人嫌多,那官員覺著年假放多了,容易讓人生出懈怠的心思,應該過了除夕就乾活的!

小公子心想,這個人真勤奮,應當表揚。

柳蘊瞧他看折子就腦仁疼,小小年紀在想些什麼!遂一忙完就抱起他離開了,直到放年假前開宮宴,他才帶冬葵等人進宮。

冬葵昨日才來過,此時的皇帝已長成了俊偉的青年,也立了皇後,皇後宴請女眷,冬葵坐第一位,她是極為喜歡這位皇後的,溫婉大氣,性子還好,把皇帝收得服服帖帖的。

皇後也極為喜歡她,私下裡同皇帝說,“首輔夫人可真美,明明比我大,可是一笑可甜啦,好年輕啊!”

皇帝點了點她的額頭,“那都是我舅舅疼出來的。”

能讓他道出這句話,可見皇後在他心底的分量,皇後怔了一下轉瞬笑起來,“那陛下何時讓我喊柳大人一聲舅舅?”

皇帝一笑:“快了!”

因為這層關係,皇後待冬葵越發好,冬葵瞧她的姿態就知道皇帝同她說了什麼,回頭與柳蘊提了,柳蘊讓她不要在意,皇後的心意,拂了也不好。

冬葵也就回以更好的心意,今日一進宮,冬葵就先帶決明他們去見了皇後,皇後抱了抱小葵花,偷偷對冬葵耳語,冬葵聽了眼裡一亮,扶她小心坐下,心裡想著得和柳蘊說一聲,柳蘊會替陛下高興的吧。

快開宴時,冬葵先帶著孩子們去了殿裡,柳蘊在高位上招手,幾人走過去,小葵花坐在柳蘊懷裡,皇帝與皇後也到了,年宴一貫熱鬨,群臣家眷都來了,幾個孩子瞧見自己的朋友,都跑出去玩去了。

冬葵命人跟上去看著,殿中央歌舞不停,柳蘊把玩著冬葵的袖子,冬葵借機低頭,告訴他一個他還不知的好消息,“皇後娘娘有了身孕,陛下是真長大了,都是要做父親了。”

一轉眼,那個曾經說要為她撐腰的孩子長成了年輕的帝王,有了皇後,有了孩子,冬葵眼裡一酸,柳蘊深深地望過來,“喜事,我們得替他高興。”

冬葵止不住地點頭。

高座之上,皇帝眉眼疏朗,依稀有點柳家人的影子,柳蘊瞥去一眼,捏著酒杯飲了口酒,冬葵說,“少喝些,我瞧陛下都喝幾杯了,想必皇後娘娘告訴他了,他高興。”

陛下若醉了,柳蘊就得撐場子,柳蘊由此放下酒杯,笑了一聲,“他如今用不著我撐場子,他是真能自己撐事了,我也該回家歇著了。”撫了撫冬葵的臉頰,“我該回家,陪我撿回來的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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