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葉枝去人事處辦理轉職手續的時候又遇到了上次的那個工作人員。
樓蘭對於葉枝一個退化人類竟然真的能轉去鳳棲梧感到震驚，意外之餘，她還是恭喜這個年輕人,“到鳳棲梧好好乾,以及注意自己的安全，要是什麼時候後悔想離開了，還是來找我。”
葉枝笑笑，沒在意，對方出於好意提醒他鳳凰的危險,他也不會駁了對方的好意,隻是他確實不害怕而已。
不過鳳凰不好養是真的,小脾氣一點都不少。葉枝想起昨晚離開時鳳凰扔練實打他,可能是氣他跟彆的人走,明明已經給他找來了食物。葉枝低頭苦笑，明明自己沒錯,現在還要去道歉。
這就是身為飼養員的敬業精神嗎？感動。
“哦,對了,”樓蘭從抽屜中拿出一把鑰匙,“這是今早上送過來的，說是交給最新轉去鳳棲梧的飼養員，我看就是給你的吧？”
葉枝見到那把鑰匙，眼睛亮了亮,點頭道謝接過。有了這把鑰匙,他就能進電網裡麵了,親自接觸到鳳凰道歉顯然更管用一些。
就像李珊說的，沒有動物能抗拒他的親近力。
葉枝和樓蘭告辭後，就徑直去了鳳棲梧。路上雲層遮住太陽,不知什麼時候吹起了涼風，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葉枝猶豫了下，要不要回宿舍去，又想著雨還沒下，自己也不會一直待在外麵，說不定下雨前就回去了。
人總是抱著些僥幸心理，於是仍往鳳棲梧走去。
葉枝坐公交到鳳棲梧，關了小門電源用鑰匙進去，往鳳凰住的那棵梧桐樹還要很長一段距離，葉枝走在路上腿都快斷了，想著能在動物園裡找個什麼代步工具，以後去找鳳凰也方便一些，不必如此路長而歧。
正走到一半距離，葉枝餘光瞥見空中一抹紅色晃過，他抬頭，見看見鳳凰從頭頂飛過。
葉枝正走的不耐煩，看見鳳凰心裡一喜，想著對方把他帶過去，此刻倒是全然忘了自己還有恐高症。
“鳳凰——！鳳凰——！”
葉枝叫了兩聲，鳳凰卻全然像沒聽見，直直顧自飛過去了，連一根鳳凰毛都沒給葉枝留下。
葉枝歎了口氣，這是還在生氣呢，上次那麼遠的距離，自己喊鳳凰他也聽見了，這次肯定是裝聽不見。
葉枝於是隻能繼續拖著兩條腿往前走，這次加深了他去找小林問小電動車哪裡買的念頭。
隻是沒等一會兒，葉枝便看見鳳凰又飛回來了。
葉枝停下來，想著鳳凰果然還是有些義氣的，飛走後心裡後悔還會飛回來接自己，不錯不錯，可愛可愛。
他等在原地，然後眼睜睜看著鳳凰越過自己往後飛去了。
葉枝：“……”
所以他是在巡視領地嗎這麼來來回回反反複複？
葉枝深吸口氣，然後吐出來，莫生氣莫生氣，他是來道歉的，要拿出程門立雪三顧茅廬的態度來。
於是摒棄雜念繼續往前走。然而沒一會兒，鳳凰又飛回來了。
葉枝：“……”
他不走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鳳凰就是在他頭頂上麵晃呢。而且他本意就不是去梧桐樹，而是找鳳凰，既然鳳凰這隻鳥都在這裡了，他再往前走就是舍本逐末了。
葉枝想通後站定，衝著天上的鳳凰招手，可想而知慘遭冷落，鳳凰沒有搭理他，繼續往前飛了。
葉枝看著鳳凰的身影飛遠，然後原地找了棵樹靠著坐了下來，守株待鳳凰。
果不其然，鳳凰沒一會兒又飛過來了。他可能這次看見葉枝沒繼續走，而是原地坐了下來，有些奇怪，但又不肯落下來找，邊歪著頭看葉枝這邊邊飛過去了。
葉枝老神在在地坐在路邊樹下，根本不急，他閉著眼睛，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擊著膝蓋，他倒要看看鳳凰來來回回能飛多少次。
三四次來回的功夫後，鳳凰這次沒有再裝作巡視領地的樣子飛走，而是在葉枝靠著的這棵梧桐樹上盤旋了幾圈，見葉枝仍是閉目養神的姿態，徐徐落在了一棵枝椏上。
葉枝像是偷到兔子的狐狸，勾起唇角，眼睛睜開，像是發著亮的目光落在鳳凰身上。
鳳凰看到了就知道自己被戲弄了，展開翅膀就要飛走，葉枝忙道：“誒，彆走，你走了待會不還是要飛回來找我。”
鳳凰扇動翅膀的動作一凝滯，然後慢慢慢慢地重新抓著樹枝站穩。
葉枝含笑看著這樣彆扭的鳳凰，覺得還是怪可愛的，而且對方也在空中飛了那麼多個來回，不理他讓他走那麼長的路的怨氣也抵消了不少。
葉枝站起來，走到鳳凰蹲的那根高枝下，仰頭望著他，“我昨天不是不等你。”
葉枝開口道歉，鳳凰低頭看下來，葉枝笑了笑，繼續道：“你走的時候沒和我說要去給我找食物，也沒有和我說你什麼時候回來。”
鳳凰：“啾！”
葉枝眨眨眼睛，他和鳳凰的交流實在困難，基本全靠他意會和腦補，鳳凰的這聲“啾！”他就理解不了是什麼意思。
葉枝咳了聲，索性略過鳳凰的發言，按照自己的思路繼續往下說：“我跟你說過我要離開，邏輯來的時候我很餓了，我吃人類的食物，並不吃鳳凰的。”
一口氣說完，葉枝語氣真誠發問：“你還生氣嗎？”他彎起眼睛笑起來，陽光落在他瞳孔裡，眼窩裡像汪著一潭清水，粼粼閃爍，“不生氣的話，下來讓我摸摸。”
葉枝張開雙臂，像是肯定鳳凰會來，要接著鳳凰落下來。
然而鳳凰沒有落下來。
他飛身而起，向遠方而去，葉枝呆呆地望著他離開的背影，不明白對方為什麼離開。
是還在生氣嗎？不應該啊，而且就算生氣，一開始不也停在樹上來找他了嗎。
葉枝想不通，第一次覺得一隻鳥的心思錯綜複雜竟然比人類還難懂。
他呆愣愣地站在樹下，過了好一會兒才走出來，卻又不知道該去哪，是繼續去找鳳凰，還是回宿舍。
風呼呼地刮起來，空氣變的潮濕，天上烏雲堆積，是要下雨的趨勢。
葉枝歎了口氣，還是回宿舍吧。
想到回去的路有那麼長，葉枝垂頭喪氣往前走，突然，他麵前掉下來兩顆練實。
圓滾滾的，躺在腳前的草地上。
葉枝把兩顆練實撿起，抬頭，鳳凰盤旋了一圈，輕輕落在他的肩膀上。
葉枝手心裡躺著那兩顆練實，看向鳳凰，後者歪歪頭，一隻葡萄似的黑眼睛對著葉枝，仿佛在說，你吃啊。
葉枝緩慢地眨下眼，沒說什麼，低頭認真地剝開練實的殼，露出裡麵的果仁。
他丟進嘴裡，練實的清甜在唇齒間漾開，咬起來很脆，還帶著微微的水分，很好吃。
葉枝吃練實的時候，有雨絲接連成線從天空中落下來，一條條落在身上，輕盈冰涼。
“唔，下雨了，”葉枝把最後一顆練實咽進嘴裡，“我要回去了。”
“啾？”鳳凰撲騰了下翅膀，像是在問葉枝為什麼要走。
葉枝摸了摸他的腦袋，“淋雨會生病，”說到這裡，葉枝頓了頓，手心裡鳳凰腦袋頂的羽毛已經有些微微濕潤了。
“下雨的時候你都在哪裡躲雨？”葉枝問的同時忍不住想鳳凰被大雨淋成落湯雞的可憐模樣，自己心疼起來。
鳳凰不會回答，不影響葉枝對他的擔憂，他張口，正想說要不你跟我出去躲雨吧，雨勢突然大了起來，從牛毛細雨突轉為瓢潑大雨。
大顆雨珠砸在草地上，很快青草倒伏，砸出小小的泥水坑。雨絲接連成雨幕，天地間仿若都被連接成一塊，霧蒙蒙一片，看不清方向。
這下葉枝走出去躲雨的打算落空了，這麼大的雨，等他走出去，雨都下完了，還是就近找個地方躲雨靠譜。
葉枝用手擋著頭，肩上扛著鳳凰跑到旁邊的梧桐樹下。鳳凰羽毛沾了水，整隻鳥變的沉重許多，不再像之前那麼輕盈。
葉枝站不住，蹲在樹下。梧桐樹樹冠雖然茂密，但是枝葉間全是空隙，還是會漏雨，隻比露天站在外麵好一些。
冰涼的雨珠滑過葉片，一滴一滴地落在葉枝的頭發、後脖頸裡，冰地他激靈一下。整顆樹都漏雨，葉枝即使移動位置也沒用，隻能忍受著那雨水規律地隔一秒落一下。
突然，那些雨珠像是被一道屏障隔開，葉枝抬頭看去，就見鳳凰展開翅膀，把自己的身體護在他的羽翼下。
大雨傾盆，整個世界都是雨聲，纏綿的雨連接一片，所有事物都被籠在雨霧中，隻有這棵樹下場景清晰。
一隻鳳凰站在一個人肩膀上，被淋濕的翅膀展開舉在那個人頭頂，梧桐樹漏下的雨滴滴答答，將翅膀上的絨羽浸濕，順著長羽滑下。
——
大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停歇的那一刻，仿佛是轉眼間便雲開霧散，陽光照落大地，映著草地上的小水坑閃閃發光。
鳳凰抖了抖身體，一堆水珠被他甩出去，身為鳳凰腳踩板的葉枝不能幸免於難，被濺了一臉水。
雖說鳳凰給葉枝遮了大部分的雨，但不可避免地全身都濕透了，此刻雨後風輕吹過去，葉枝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我得回去換衣服了，”葉枝拎了拎濕透沾在身上的襯衫，又看了眼鳳凰的羽毛，噗嗤笑了出來，“同是天涯淪落人。”
鳳凰身上的絨羽都被打濕了，亂臟臟的貼在身上，除了翅膀上的長羽具有防水性，其他地方簡直慘不忍睹。
鳳凰看了一眼葉枝，又冷冰冰地轉回頭，繼續抖擻身上的水珠。
葉枝用手掌擋著被甩過來的水，趁鳳凰動作間隙的時候摸了把他的腦袋，“手感沒以前好，絨羽都濕了，甩不乾，曬曬吧，”他把鳳凰抱在懷裡，“曬曬還能要。”
“啾！”鳳凰啄了下葉枝的腦袋。
葉枝一笑，沒有在意，根本不疼，他抬了抬鳳凰的翅膀，“你現在還能飛嗎？”
語氣裡充滿了質疑，鳳凰高傲一抬頭，張開翅膀就飛到了頭頂梧桐樹的最高枝上。
葉枝走出樹下，仰頭對鳳凰笑著道：“嗯，不錯，你就站在那裡曬太陽吧，等羽毛曬乾。我也要回去換衣服了。”
鳳凰歪頭，“啾~”
葉枝彎起眼睛，他聽不懂鳳凰在說什麼，但不妨礙他覺得這樣子的鳳凰很可愛，他揮揮手，向鳳凰道彆，轉身向外走。
剛下過一場大雨的緣故，草地上泥濘不堪，一走一個泥水坑，葉枝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正惆悵來的路上都走了那麼長時間，這下子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去，等他走出去，衣服都被體溫烘乾了。
下一刻，隻覺身後突然風力一緊，緊接著自己就被抓著肩膀帶了起來。
葉枝頭頂著鳳凰的腹部，鼻尖是鳥類羽毛沾了水的氣味，肩膀被抓著卻並不感覺痛，鳳凰掌握的很有分寸。
葉枝低頭，他的腳離地麵隻有四五十公分的距離，不知道是鳳凰被淋濕了飛不高，還是因為他之前說過恐高。
鳳凰飛行的速度很快，步行很長的路鳳凰帶著幾分鐘就飛到了儘頭，葉枝被安好地放在了電網前。
葉枝轉身看向鳳凰，鳳凰沒有停，附近沒有供他落腳的梧桐樹，他在空中盤旋一圈，便高飛離開了。
直到看不到對方的背影，葉枝才轉身出去。
葉枝在站牌處坐上公交，車裡很空，沒有幾個人，葉枝挑了個靠窗的位置，玻璃明淨，他向外望路邊的風景。
公交車平穩地行駛，令人昏昏欲睡，葉枝靠在窗上，眼睛半閉不閉，突然看見視野中跑過一道黑影，緊接著公交車突然急刹車，車內的人都因為慣性向前撞了一下。
車內有人不滿，“師傅，你怎麼開的車啊？”
葉枝的位置能看見司機側臉，隻見對方臉色發白，嘴唇囁喏幾次才開口，“我好像撞上東西了。”
這句話出口，所有人神色都變了，之前急刹車帶來的怨氣也沒了，都轉為擔憂，“啊呀，轉撞上什麼了，彆是變成獸型的獸人。”
有另外的人接話，“就算是動物那也不好處理。”
車內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司機坐在駕駛座上，手顫抖著握著方向盤，額頭上滲出汗珠。
葉枝開口：“先下去看看吧，看具體情況如何再想辦法。”
司機忙點了點，他剛才是第一時間被嚇怕了，腦子裡一片空白，葉枝一句話把他從那種懵懵的狀態中拉出來。
他打開安全帶就下了車，葉枝也跟上下去看看。
隻見公交車頭前躺著一隻銀灰色皮毛的動物，正嗚哇嗚哇地仰天長嚎。
司機當場就差給跪下了，嚎的這麼撕心裂肺，彆是給撞慘了吧。
然而葉枝走過去，越看越覺得這像是他原來世界的一種寵物，傳說中“一哈頂三虎，三哈沉航母，五哈鬥上帝，十哈創世紀”的哈士奇。
司機已經打電話給醫療站，拜托他們趕快來，自己好像把狼穀裡跑出來的狼撞了。
狼？
葉枝聽到司機話裡說這是一隻狼，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家夥，這氣質、這叫聲，真的是狼不是哈士奇嗎？
葉枝看了眼路邊的站牌，上麵有公園地圖，這裡確實是狼穀的範圍，附近也沒有飼養哈士奇的區域。
葉枝抿抿唇，或許真的是狼？
不過眼前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那邊司機已經打完電話，醫療隊很快就會趕來，他想先去看看那隻狼的傷勢，沒想到隻是走近了一步，對方就嗚嗚的嚎了起來。
司機於是站在原地不敢過去，葉枝在旁邊看著，卻覺得這隻“狼”好像是在碰瓷。
渾身皮毛油光發亮，沒有撞擊痕跡，甚至一絲灰塵也沒沾上，更沒有血跡，而且那嚎叫的力氣，越來越高昂，聲大氣足，雖然臉上一臉毛，不能像人一眼看表情，但葉枝莫名覺得，對方實在嘲諷。
“嗷~”
“嗷——”
“嗷——！”
躺著的“狼”嚎地越發入戲賣力，葉枝覺得不能這麼下去，他走到對方旁邊蹲下，那隻“狼”還準備張口咬他，露出一口大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