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神地望著虛無中的某一個點,仿佛又回想起當初聽到這個場麵時的痛心感。
而葉枝站在皇帝身後,聽到鳳凰在空中盤旋飛了十四天,好笑的同時又感到密密麻麻的心疼,這隻潔癖鳳凰寧願一直在天空中疲憊的盤旋,也不願意落地,隻有在見到熟悉的人後,才願意停到對方的肩膀上。
皇帝的聲音響起,“最後一刻孔雀的手抖了,子l彈打偏了位置,擦著鳳凰的心臟穿過去。”
葉枝的心一瞬間仿佛也被攥緊,雖然知道這件事很早就過去了,但聽到還是會為對方曾經受過的傷而感到難過。
“鳳凰在第一次獸化未完全時便使用鳳凰火,後來又飛了整整十四天,精疲力儘,被子彈擊中後直接暈了過去,倒在了孔雀身上,”皇帝的手抓緊窗邊的棱台,“孔雀把昏迷過去的鳳凰帶回了中心城市,醫生進行治療,而這件事很快就被披露到了網上。”
網上鋪天蓋地全是鳳凰已經失控的傳言,獸化失敗的動物精神暴動時會四處攻擊其他人類或建築,而僅僅是普通獸人級彆的動物發瘋時造成的危害就需要好幾個強壯獸人一起壓製,需要被送到動物園一起管理,更何況是強大的鳳凰呢?
鳳凰是飛鳥,如果不控製他的行動,誰知道他發瘋的時候會飛到哪裡呢?其他動物發瘋獸人還能變成獸型與他們周旋,但鳳凰一把鳳凰火燒出來,燃燒一切,誰能扛得住逃得了呢?
人人自危。
政治高層多番壓製才將那些激進的言論壓平,但民眾最後的底線是將鳳凰控製住,限製他的隻有,絕不能讓他出來危害公眾安全。
這份協議很快出來了草擬書,皇帝是在上麵簽字蓋章表示通過的人。
葉枝抿緊唇,這就是他一開始在鳳凰身上看到電流、在鳳棲梧看到電網的原因,對這些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一切看起來那麼流程正義——他太強了,他瘋起來會危害所有人,所以要控製他。
葉枝也不知道在這種認知下該怎麼做才更好,他沒有資格站在更高的角度去抨擊他們限製鳳凰自由的行為,他隻是站在鳳凰的角度,覺得難過又心疼。
“鳳凰被安置在了鳳棲梧,一個月後,他醒過來,鳳棲梧拉開了電網,之後隻有孔雀手裡有鑰匙,也隻有孔雀會進去看鳳凰。”
“那你呢?”葉枝輕輕問。
“……”皇帝望著遠處青山黑影沉默了一瞬,才緩緩道,“鳳凰的母親在他出生時難產死了,鳳凰出生確認身份後就被接走,由專業的人員看護教養長大,成為一隻合格的鳳凰,我並沒有儘到一個父親的責任。”
葉枝不繼續問了,知道是傷疤便不選擇繼續揭開,沒有意義了。
沉默流淌,夜色漸漸漫上來,皇帝站在窗邊的昏暗中繼續接上了之前的故事,此時的講述已經失卻最開始的目標,隻是憋在心中太多年,終於找到人可以全部傾訴,一起承擔這個故事的重量。
孔雀在鳳凰清醒後便力排眾議說鳳凰並沒有退化成為完全的動物,他還會說話。但鳳凰在清醒後沒有再開過口,一個月因為嗓子受傷的沉默,之後恢複好也隻會發出鳥叫。所以鳳棲梧的電網並沒有被撤掉。
鳳凰之前的一把鳳凰火燒死了很多北境動物,但那次的戰場並沒有像以往那樣變成禁地,孔雀他們進去時沒有退化成動物,科研人員急速去鳳凰火燒掉後的荒原考察,發現那裡沒有任何精神頻率殘留,這意味著,鳳凰火就是解決這長達數百年戰爭的最好手段。
消息傳回中陸,所有人沸騰了,鳳凰確實是獸人族的轉機。
喜悅的同時,另一種心照不宣的憂愁如烏雲覆蓋上人們的心裡,現在鳳凰退化成了動物,還能幫助獸人族度過這次大危機嗎?
人們沉默,因為他們的急躁,過早將鳳凰送到北境,可能讓他們的希望隕落了。
北境的防線依舊很危險,雖然經過上次那一戰很多北境動物被燒死了,但更多的北境動物仍在衝擊著北境防線,仿佛趕不淨、殺不絕。
駐守北境的軍隊向中央發送支援請求,皇帝收到消息的時候交任務交給了孔雀,而孔雀在沒有通知任何人的情況下,私自帶走了鳳凰。
鳳凰如今退化成鳥形,隻有孔雀能近他的身,也隻有孔雀會接近他。到達北境後,孔雀帶著鳳凰,一人一鳥在防線外殺了一片北境動物。
作戰兵在城牆上看著燃燒的白色火海歡呼,鳳凰火燒死北境動物的同時燒光了那些殘留的精神波動,簡直是一本萬利的人間殺器。
就在所有人以為鳳凰即使退化成動物也能靠的上時,鳳凰的精神海發生了暴動。
他在燃燒的火海中四處飛翔,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城牆上歡呼的作戰兵身上。
一枚白色的鳳凰火被投到了城牆上,瞬間燃燒起大片火焰,孔雀在城牆下拚命呼喊鳳凰,企圖喚醒他的神智,然而毫無作用,最後城牆與城牆上駐守的作戰兵一起化為了白色灰燼。
消息伴隨著隨風飄動向故鄉的白煙一起被送到了中央城市。
高層拿著這樣的戰報紛紛沉默,而民眾得到這樣的消息也都震驚了,網上一時炸開了鍋。
有人認為鳳凰是把雙刃劍,如果能扼製他失控的一方麵,就能為己所用,有人認為鳳凰火的危害太大了,誰都無法保證什麼時候會一把火把整個城市都毀了,不能飲鴆止渴地使用鳳凰火,更有甚者,竟然想將鳳凰驅趕出北境外,讓他和那些北境動物殘殺,兩敗俱傷後獸人族漁翁得利。
而就在這樣的爭論中,孔雀帶著鳳凰回到了中央城市。
孔雀擅自帶鳳凰出去沒有得到批準,被軍政處罰,這次鳳凰精神暴動帶來的損失也都算在了孔雀身上,孔雀被剝奪了帶兵權力,也是這時候他被調到了洪荒動物園飼養動物,這是給他的懲罰,讓他認清精神暴動的動物是多麼不可救藥。
至於鳳凰的處置……
“軍方將鳳凰更嚴格地控製了起來,”皇帝的聲音裡帶著哀歎,“鳳凰火的效用太大了,我們沒法放棄,便做出決定,用電流控製鳳凰的行為,一旦他精神暴動,便加倍電流的強度,以免造成損傷。”
葉枝聽到這裡輕笑了一聲,“電流控製不了鳳凰的行為,是他自願被你們控製,他在鳥形時也有自我意識,隻有精神暴動時會短暫迷失,電流鞭打在身體的痛楚讓他保持清醒,這也是他自願被帶上枷鎖的原因吧。”
葉枝一字一句地分析,這些清晰的字句全都像是一把把刀紮進皇帝的心臟,“……我們也是之後鳳凰掙脫開電網去找你時才知道,他不是被電流限製,他是自我限製,”皇帝伸手蓋住自己的眼睛,“我們不僅愚不可及,還自以為是……”
葉枝唇角有些嘲弄的勾起,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之後才明白的這一切呢?
“北境防線不可以有失,之後每逢戰爭局勢不利的時候,鳳凰都會被帶到前線,也是在後來一次次的規律中發現,鳳凰在高頻率使用鳳凰火後更容易發生精神暴動。所以軍部定下了作戰方針,以鳳凰為主,分小量批次多次針對北境動物進行絞殺計劃。”
葉枝明白了,這也是他經常看到鳳凰會去戰場的原因。
“但這個計劃遭到了以孔雀為首的一派軍官的反對,”皇帝的手指敲敲窗台,“這也是激進派與保守派分岔的開始,是他們的分歧所在。”
“激進派認為北境動物繁衍能力極強,而且隨著鳳凰去戰場的次數增多,他失控的頻率越來越高,激進派認為這不是如此溫水煮青蛙不是長久之計,此消彼長之下,長此以往北境動物肯定會突破防線,到時候伴隨著鳳凰失控,獸人族就是大禍臨頭。”
皇帝的眼神中全是歎息,“孔雀請命深入北境,由作戰兵吸引出所有潛伏的北境動物,將之一網打儘,到時候就算鳳凰因為鳳凰火的大量消耗失去控製,大不了作戰兵和北境動物一起葬身火海,玉石俱焚,但這個自l殺式殺敵的提議遭到了溫和派的一致反對。”
“北境動物數量龐大,如果鳳凰在失控後沒能將他們全部燒死,反而自己被圍攻致死呢,或者鳳凰失控後根本不會好好待在原地和北境動物打,反而飛到中陸禍害獸人……”皇帝歎口氣,“太多的未知因素了,站在當時的那個曆史節點,誰也不知道哪一派的選擇是正確的,哪一派的判斷是錯誤的。”
葉枝張口,“所有的希望都被寄托在鳳凰身上,但他連自由也沒有,同樣也沒有選擇。”
葉枝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孔雀激進的行為,他為了獸人種族的安全,身先士卒要去北境吸引北境動物聚起來團殺,他沒有考慮自己的身死,也同樣也沒有考慮跟著他的作戰兵的生死,玉石俱焚在他眼中是值得的。而鳳凰在與整個北境的動物對戰時同樣也討不得好,他使用鳳凰火會陷入精神暴動,在北境動物發瘋的反撲中不可能全身而退。
這是一個所有人都可能死去的死局,難怪被劃為激進派。
“你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皇帝轉過身,用目光沉沉的望著葉枝。
葉枝緩慢地眨眨眼,故事到這裡,之後的事情他都知道了。隻是,有一件事他想不明白。
“激進派為什麼想要殺我?”
孔雀對他並沒有流露出明顯殺意,但也放任了他手下對葉枝的殺招。葉枝原本以為自己是無辜被卷入兩派的鬥爭,但現在看激進派的宗旨也是為了獸人的未來,那他的存在明明對整個獸人族有益,為什麼會被針對呢?
“因為你的出現給了獸人族退路,籌碼被放置,天平更多地向溫和派傾斜,有你在,人們不用擔心退化成動物,便有更多的時候慢慢對付北境動物。”
葉枝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理由。一時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
“我上次在城市中見到孔雀,鳳凰後來告訴我那次多起獸人失控事件就是他造成的,”葉枝有些不確信地問,“他們不是為了獸人種族的未來嗎,怎麼會主動和北境動物扯上關係?”
通過皇帝的講述,葉枝搞明白戰爭後,便想到了孔雀是如何做到這件事的,他們的車上應該是攜帶了北境動物,頂尖獸人還能抵抗北境動物的精神影響,但那些精神力薄弱的獸人便做不到了。
所以孔雀他們帶著北境動物在城市中逛一圈,便能誘發不少普通獸人的精神暴動,而他們團體因為都是精英獸人,所以能不受影響。
“因為他們要通過這個手段,讓一直生活在中陸沒見過戰爭殘忍的普通民眾意識到,北境動物帶來的高頻率精神暴動幾率是多麼可怕,逼迫大部分民眾都選擇激進派的理念,同時也是在逼鳳凰做出選擇。”
聽到這個回答後,好一會兒葉枝都呐呐無言。
他想到激進派的行為,從一開始綁走他,發現不能為他們所用便要殺掉他,到後來孔雀帶著人造成城市內獸化失敗率高增,他們的行為已經脫去最開始為獸人種族好的目的,更多的仿佛隻是要完成他們這個派彆的理念,比起失控的動物造成的危害,他們對獸人族造成的危害才更像是失控的群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