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高十餘尺,枝冠茂密,遮天蔽日,陽光穿過參差覆蓋的枝葉間落進來,裡麵像是被隔出了一個安謐的世外桃源。
葉枝坐在鳳凰窩裡,清風習習吹過,他手裡拿著幾顆練實,正在慢慢剝開。
剝好其中一顆,細白的手指夾著瑩白的果肉,遞給蹲在他麵前的一隻火紅色大鳥,見對方吃了,又給自己剝了一個,“披星戴月兩天一夜,竟然是為了趕回來吃練實。”
鳳凰“啾”了一聲,抬起爪子放在葉枝剝練實的手上,葉枝手頓住,抬起眼揶揄地看了這隻大鳥一眼,想看一下對方怎麼解釋,“說人話,不要聽鳥語。”
鳳凰才慢吞吞道:“我是怕你餓。”停了下目光向下去看葉枝的腹部,又立刻收了回來。
葉枝被鳳凰這麼一看臉上有些臊,他咳了聲,眼睛轉了幾轉,不說話了,繼續低頭剝練實。
他們當初跟隨隊伍到北境用了十天,而從北境趕回鳳棲梧他們隻用了兩天一夜,鳳凰忍饑挨餓的能力強大,但葉枝受不住,所以中途他們還是停了幾次,吃喝了點東西。
葉枝當時聽鳳凰信誓旦旦地說“要光明正大把他帶回鳳棲梧的窩”,腦子裡腦補了些成熟的事情,雖然說他沒有實戰經驗,但是沒吃過豬肉好歹見過豬跑。
然而等回到了鳳棲梧,鳳凰把他扔在鳳凰窩裡後,他正準備……然而還沒準備,鳳凰就轉身飛走了,回來的時候帶回了一捧練實,說剝著吃。
葉枝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但他現在剝著練實的殼就像在揪鳳凰的毛,一下一下,非常解氣。
不過在吃了五六個練實後,葉枝就覺得自己的胃部一片溫暖,很舒適,全身都懶洋洋的,練實的能量很高,他覺得之前趕了兩天路的身體也沒有之前那麼累了,還可以再趕兩天路。
葉枝看了鳳凰一眼,手邊練實的殼已經堆成一座小山,完好的練實都剝完了,那接下來……
就見鳳凰轉過頭,目光仿佛在看周圍的風景,鳳爪卻小心翼翼朝葉枝探出一步。
葉枝悶笑,裝作沒有注意的樣子,繼續無聲觀察著這隻粉紅鳳凰的動作。
鳳凰一步步探近,最後整隻大鳥如願以償坐到了葉枝的懷裡。
葉枝抱著滿懷的鳳凰,看著對方粉紅色的光亮羽毛,摸了一把,這麼害羞,待會怎麼辦呢。
葉枝正順著鳳凰毛憂愁,冷不防鳳凰突然轉過頭,衝他“啾”了一聲。
葉枝就近捏住了鳳凰的鳥喙,“你啾什麼?”
鳳凰後仰了些頭從葉枝手底下鬆出來,用鳥喙輕輕啄了葉枝柔軟的嘴唇一下,算作懲罰,“你還記得你要給我起名嗎?”鳳凰的聲音裡帶著怨念,“我給了你那麼長時間,隻有你給我名字,求偶才算成功。”
鳳凰威脅地湊近葉枝,葉枝被對方巨大的體型壓的一直後仰,最後直接躺到在鳳凰窩裡。
身下是柔軟厚實的苔蘚,懷裡坐著那隻粉毛大鳳凰,陽光從樹葉間晃下來,照的葉枝臉上如落滿了碎金。
葉枝抓住了鳳凰的一隻翅膀,拉開,“或許你先變成人形,”葉枝看著他頭頂的大鳳凰,“人和鳥之間生殖隔離還是很大的。”
鳳凰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過了好一會兒,才變成人形,一具修長的身體撐在葉枝身上,他還穿著之前的那身軍服,製服挺括,布料堅硬,肩膀上五角星軍章冰冷閃爍。
鳳凰的視線擦過軍帽的邊沿落在葉枝臉上,帽簷撐出的陰影覆蓋在鳳凰眼上,令他原本就鋒利的鳳凰眼更多了幾分壓迫的氣勢,再配上那一身挺拔的軍裝,整個人的氣質如一把出竅的寒刀。
而隻有葉枝注意到鳳凰的耳垂是紅的。
“我的名字。”鳳凰一字一句道,語氣莊重,像祈求,更像某種虔誠的儀式。
“殊難,”葉枝抬手摸上鳳凰的耳朵,“願你從此與苦難殊途,”他撐起上半身輕輕在鳳凰眼睛上落下一吻,“願你永遠在天地間做一隻自由的鳥,這雙眼睛看山看水看我,”葉枝用手覆蓋上鳳凰的眼睛,“就是不要再看見那些讓你不開心的事了。”
“殊難……”鳳凰在葉枝帶來的黑暗中重複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他沒有拿開葉枝的手,慢慢俯下身,兩個人氣息交錯,“這是我的名字,我是你的鳳凰。”
葉枝的呼吸漸漸潮濕,他覆蓋著鳳凰眼睛的那隻手垂下來,被鳳凰握在手裡,對方的五指強硬地擠進指縫,十指相扣,將他的手壓在頭頂。
葉枝的腦袋一時有些暈,他眨眨眼,看見自己上方鳳凰的眼睛。鳳凰的瞳孔很漂亮,能清晰看見裡麵純黑色的輪狀射線,純粹地不帶一絲灰度。
現在裡麵都是他的影子,對方緊盯著他,仿佛一潭深泉映照倒影,要將他完全溺斃。
他們互相喜愛。
這是他的鳳凰,以他給的名字冠定。
“殊難……”葉枝輕輕喊,嗓音沙啞。
鳳凰應聲,一聲聲不厭其煩地回應葉枝的呼喊,給予他回應。
風還在繼續吹,涼風帶著青草、樹木、土地的香氣從曠野來又到曠野去,他或許會吹過這一株古老的梧桐樹木,將裡麵的氣息帶出,又消散在更廣闊的風裡。
陽光普照,萬物茂盛生長,鳳棲梧裡生機勃勃,草在有韌性地抽苗,樹木擴展年輪,花朵盛放,啼鳥高鳴,一切都是最美好的事情。
此時此刻,萬物可愛。
——
葉枝和鳳凰從鳳棲梧出來已經是七天後的事情,這時候去到北境的軍隊也差不多快返回中央城市了。
葉枝把這七天和鳳凰一起吃下的練實殼都埋在了土裡,讓它自然分解做肥,他拍拍沾上一些泥土的手,身後一雙手伸過來,用手帕給他慢慢擦乾淨手上的泥。
葉枝索性轉過身攤開手掌,任對方給他處理,“你待會回軍部嗎?先送我去科研樓,跑了這麼段日子,回去後學者估計要讓我加班補回來了。”
鳳凰給葉枝擦乾淨手指就把手帕收起,帶著對方往外麵走,“北境動物雖然大部分被殲滅,但肯定還是有一些漏網之魚,需要有人繼續在那裡坐鎮處理……”餘光中注意到葉枝有些不協調的走路姿勢,直接停了下來。
他變成鳥形,將葉枝載到了背上,直接高飛上天空。
葉枝趴在鳳凰的背上,拍了下鳳凰脖頸,“喂,不是說走一會嗎,”葉枝把頭擱下來,“在樹上呆了七天,我覺得我都不會走路了。”
他看向正在飛行的鳳凰,“你切換鳥類用翅膀飛行和人類用雙腿走路的形態竟然沒有一絲違和嗎?”
鳳凰想了想,道:“我覺得你不會走路和呆在樹上沒關係,和七天有關係,所以這個問題也和鳥類沒關係,但是和我有關係。”
葉枝:“……”
葉枝沒想到鳳凰竟然突然一下子變得伶牙俐齒,以至於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回過去,他呆呆地趴在鳳凰背上,怨念地想,他以前那個嘴笨會害羞好欺負的鳳凰呢?
葉枝想到這七天發生的事,覺得那隻嘴笨會害羞好欺負的鳳凰可能一去不複返了,頓時被按在鳳凰窩裡的回憶和此時的情緒交叉在一起,恨恨地揪了一下鳳凰毛。
當然一根也沒掉,揪罷葉枝看了兩眼,還默默又給順好了毛,鳳凰在前麵“啾”了一聲,葉枝此刻卻一點也不想知道對方說了什麼鳥言鳥語。
到了科研院,葉枝跳下鳳凰背,就迅速轉身同手同腳地走了,沒給鳳凰說什麼的機會。
到了自己辦公室,沒有看見學者,葉枝鬆了一口氣。然而看到流鶯前麵那一摞厚厚的報告單,葉枝剛鬆的那口氣瞬間又提了起來。
他拿起一張報告單,仔細核對了上麵的項目,是他之前填的那種沒錯,隻是……他看著摞起來足有電腦屏幕高的報告單堆,怎麼會有這麼多?
“哦,這個啊,”流鶯推了推眼睛,還在發著藍光的電腦前勤勤懇懇整理數據,“這是葉老師你近三年來的工作安排。”
“近三年?”葉枝疑惑地看向電腦,“為什麼要把近三年的工作都安排了?以及,”葉枝指著那一摞報告單,“就算是三年的,這一摞分攤到每一個周也太多了吧。”
“我不知道啊……”流鶯無辜攤手,“是學者吩咐的。”
“行吧,我去找學者。”葉枝正準備轉身,學者的聲音已經從身後傳來。
“小葉,你回來了?”學者驚喜地看著葉枝,“我過來找流鶯再談一談你每天的工作安排……”
葉枝正想問學者這個,而學者仿佛已經洞悉了他的想法,示意他稍安勿躁,“如今北境動物之患已經解決,殘留的那些小數目也翻不起什麼風浪,再過幾年就會被全部淘汰掉。”
學者走到流鶯旁邊,指著上麵正在不斷滾動的信息對葉枝說:“這是統計的這麼多年各地退化動物的數量,以及此次戰場上送回來的精神暴動的動物,按照嚴重情況優先分類,都安排在最近一段時間裡。至於後麵的排隊數量……”
學者指了指辦公桌上放著的那一摞表單,“都在這裡了。”
這時候流鶯從屏幕後麵探出頭,“還在打印,目測現在打印出來的這些隻是十分之一的數據。”
葉枝:“……”
他覺得他這輩子都不用愁失業了,鐵飯碗直接被焊死在他手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