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長風破浪會有時(1 / 2)

[秦]秦獅 蒼策九歌 6411 字 4個月前

利一點兒也不意外他巡夜的時候,看到了某個裹著厚重披風坐在院子,和周圍靜立的風景完全融為一體,一點兒都沒違和感的人影。

他歎氣,緊了緊自己身上披著的衣服,上廁所去了。回來的時候,他半路上揪過來的士兵已經在對方身側燒起了炭火,橙色的火光在黑色的披風和周遭的雪地上跳躍:“任性也要有個度啊,將軍。”

“睡不著。”似曾相識的對話,來源於過去所有在雁北的日夜。

“您要是沒傷著,屬下絕對會讓您去批文件的。”利接過了士兵遞來的外衣,披在了自己身上,“您現在是傷號,白日大夫剛剛訓了您一頓,您也不想傷口再裂開明日被他抓個現行,一頓好批吧?”

想到大夫凶狠的樣子,白舒縮了縮脖子,將自己埋在了圍脖的毛茸茸之中。細膩的絨毛因為他的呼吸,在披風上劃出兩到淺痕,而注意到這點的白舒像是個孩子一樣,故意加重了呼吸,看著絨毛被自己的氣息壓倒。

利也看到了這幼稚的舉動:“這次您又是因為什麼起來了?還是噩夢?”

白舒嗯了一聲,眼睛繼續看著毛茸茸隨著自己的呼吸來回起伏。

“您夢見什麼了?”對著身後的士兵擺了擺手,示意對方離遠點兒,“您知道夢都是假的,對吧?”

“喜。”或許是因為這個夜晚□□靜,又或者是因為夜晚的脆弱不必隱藏,話說出的比他想象中的簡單太多,“錢山,還有其他人。”他的腦海中閃過了‘係統’兩個字,卻發現對他來說最重要的那個,隻能用‘其他’來一概而過。

除了他,沒人知道曾經有那麼一個與他親密無間的存在。

這次輪到利沉默了,自他找到自家將軍也有好幾日了,在邯鄲發生的事情該知道的他也已經都知道了。從被廉頗抓住服毒自儘的喜,帶著人火燒趙王宮的錢山,到白舒失去意識被錢山帶出邯鄲,錢山如今卻......

想到晚間他剛得的消息,利的眼皮跳了一下,將閃過的心思一遮而過。不,他不能說,起碼不能是現在,不能是在這個時候:“您夢見了什麼?”靠在椅背上,右手攏住白舒的肩膀,將人放倒在

了自己的腿上。

“他被人用刀架著脖子,站在離我隻有幾步遠的地方,”白舒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問我:‘為什麼不救我?’”正在給白舒整理鬥篷防止他凍著的手一頓,利的視線停在了之前的落點,沒有看白舒的臉。

“然後我看到了喜的父親,他問我是否還記得當年的承諾。他問我若是記得,為什麼對喜見死不救?喜是他的孩子,他隻求了我一件事,我卻連這件小事都做不好,”如羽翼版纖長的睫毛輕顫,“太令人失望了。”

“然後我夢見了錢山,”白舒側過了身子,向左側臥著,麵朝遠方,“他被吊在了邯鄲城頭上,至死都爭著眼睛,看著我。他的眼睛裡是紅色的,他的臉是——”

“主上!”利伸手捂住了白舒的嘴,同時出聲打斷了他的敘述,“夢都是假的。”他的聲音很溫和,像是哄孩子一樣還帶著幾分討好,“我們來講一些其他事情如何?比如等您回了雁北,您打算怎麼做?”

然而過去屢試屢勝的招數,卻在這一夜失去了他的效用。當利鬆開手,以為自己會聽到他的將軍如過去所有個他被噩夢驚醒的夜晚一般,會順著他的意思開始分析前路。

可今夜,響應他的隻有沉默。

除卻噩夢,白舒什麼都不想想,也什麼都不想說。

冬日的夜很安靜,聽不見蟬鳴也沒有鳥叫,水麵結冰隻有暗流在其下湧動,而落光了的樹葉自然不可能有沙鳴之聲,唯有沉默間隔於兩人之間。

打破沉默的,是火堆中忽然發出的‘劈啪’響動。

“好吧,”像是得到了某種信號,利做出了退讓,“隻有今夜,您想說什麼都行。”他看到當自己的話語落下,原本側躺在他腿上的人縮起了身子,將自己縮成了一個球,膝蓋折疊於身前,像是在剛出生的嬰孩,想要尋一個令人安心的姿勢。

“他被掉在了邯鄲城外的城牆上,”白舒開口,如同他們的對話未被打斷,“他睜著眼睛,眼睛沒有焦距,臉上隻有怨恨和厭惡——他在看我——他在怨恨我,怨恨我明明沒有死卻讓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怨恨我還活著,他卻因為我死了。”

“屬下可不這麼想。”利將披風窩好,

甚至因為白舒蜷身子的動作,他將長披風折疊,蓋了兩層,“他走之前,屬下與他說了您還沒死,屬下親自送您入的秦,您是生是死,秦國對您是否看重,屬下看得一清二楚,也儘數都告訴了他。”

白舒的眼睛落在虛無縹緲的遠方,好像這樣就能看到邯鄲的城牆一般。

“您若是不信,那這幾日屬下寸步不離您。”因為白舒右肩受傷的原因,利的不敢用力,手掌輕輕的撫過了這團球的上側,像是順毛一樣一下又一下,“等到了營地您第一個下車,隨便抓住誰去問一問,便知真假。”

利說的信誓旦旦:“所有人都知道,您還活著呢。”然而白舒卻像是安了隻單向話筒一般,置若罔聞,甚至自顧自的繼續說了下去。

“他在怨恨我,明明沒有死,卻用假消息誤導了他,讓他為我這個騙子拚上了性命——不,原本他是可以活著的,他們都可以活著的。如果不是我找到了他,如果不是我要他待我離開邯鄲——”

“將軍!”利不得不太高了聲音以壓住他家將軍越發荒唐的發言,“您什麼都沒做錯。您的死訊不是您想要傳出來的,受傷不是您想的,您想要活下去,這一點從來都不是錯誤。不是您教給我們的麼,所有人都有資格活下去。”

利深吸了一口氣,眼神落在了隻給了他半個臉的白舒身上:“如果真的說有什麼做錯了,您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回來。你既然已經選擇了入秦,就不應該因為廉頗而回來,更名改姓也好,宣告天下也罷,您應該呆在秦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