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短歌行(1 / 2)

[秦]秦獅 蒼策九歌 7040 字 4個月前

趙利年少的時候,也是策馬疾馳在邯鄲路上,肆意嘲笑著那些在他馬蹄之下急忙躲閃,卻因為動作不夠迅速而一身狼狽的紈絝子。

隻是後來他的祖父因為諫言得罪了君王,父親仕途受阻,一家人收到牽連被貶至邊關,才知原來邯鄲的繁華背後,是數百上千疾苦的百姓,和他們為了粟米爭破頭甚至拚了個家破人亡的絕望。

再後來,他遇上了一個少年,一個他還在對方這個年紀肆無忌憚的嘲笑著‘何不食肉糜’,而對方卻已經步入沙場,如狼似虎般撕咬著敵人咽喉,隻一眼便讓他下定了心思,想要追隨的身影。

他看著那個比他矮了些許的少年郎慢慢長大,從一個徒有虛名的‘少將軍’,變為了雁北真正的頭領,百姓們跪地膜拜的英雄人物。

而他,追著那個身影,從小兵到伍長,從百夫長之副將。

“這聽起來肉麻極了,”後來的後來,當他在一個夜晚找到坐在篝火旁的將軍,將自己當年的想法告訴對方時,得來的回應,“不過那個時候就能看到本將軍如此英偉的身姿,你的眼光倒是值得嘉賞。”

當時他又是如何回應的呢?

“將軍您還真的從來都不知道謙虛是什麼。”

他看著將軍與趙王互相推諉,看著他為了糧草和衣缽而奔波,看著他咬牙陪將士們度過了嚴寒酷暑,看著他將一個殘破的雁北變為了不可侵犯的固土。

他以為這便是他未來的日子了,他會守著趙的雁北,會陪著將軍和雁北的百姓,以副將的身份戰死,或者老死在這片接納他的土地上。

一如他兒時,隻覺得能夠在父輩的羽翼下,一輩子隻做一個快樂的紈絝子。

——直至有一日,兩個遠方客人不請自來。

——直至有一日,趙王像韓王獻出了韓非以苟全自己的統治一般,獻出了將軍。

“彆那副表情啊,”將軍還是他們最初相識時那副散漫又自由的模樣,“事情或許沒有你想的那麼糟糕啊,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這話聽過沒有?”

他將軍,撩起袍子跪在了他的麵前。

將軍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他抬手揉著自己的臉,聲音因為他的動

作而略有模糊:“我最討厭你們這種動不動就下跪的性子了,你跪我有什麼用,我若是逃了,那雁北怎麼辦,你們這些追隨我的將士們怎麼辦?”

他張嘴,卻發現聲音是如此的無力,以致於連脫口都像是如墜千斤。

“而且,或許事情沒你想象的那麼糟糕呢。”盤腿坐在馬車中的將軍依舊是那副燦爛的笑容,“你家將軍我如此英姿颯爽,聰明又可人,沒準兒就有那麼個頗具慧眼的瞧上了你家將軍,打算以身相許也說不定啊。”

他瞧著臉上毫無陰霾的將軍,那受千百人相托的話,到了最後也未能說出口。

千言萬語,到了最後隻剩下乾澀的一句:“我護您入秦。”

他恨趙王麼?

他是恨的,若是趙王有容人之量,他的祖父與父親還會在邯鄲當著官,他的母親與祖母不會因為家中巨變沿路奔波而病逝。

可他也不那麼恨,若不是趙王,他一輩子隻會是哪個承蒙父蔭一事無成的紈絝子,不會是蠻夷畏懼的雁北兵,不會遇上那麼多誌同道合的戰友,更不會遇上將軍。

再後來——

他冷眼看著那個昔日他看著長大的三丫頭倒在他的劍下,看著他冰冷的劍上沐上鮮血,看著她臉上尚未褪去便已凍結的驚恐,看著她倒下後暴露在他眼前的孩童。

舉劍,落下。

“這是你欠將軍的。”孩童的血噴濺空中,殺人者卻無悲無喜,“他誰都不欠。”

——再後來,喜死在了廉頗的手中,錢山死在了趙王追殺將軍的士兵手中,就連將軍也差一點兒就死在了他曾經護衛的趙土上。

——再後來,將軍問他是否要追隨於他,是否願意與他一並,追隨新王。

不,不是新王。

是他唯一的王。

“你絕對想不到,”月光之下,盤腿坐在木廊上的青年雙手撐著腳踝,眼裡閃爍著興奮的光,“除卻雁北大權,他許以半壁秦兵與我,他甚至護我出秦關,你能想象麼,他就是當年的那個蒙家子。”

孤身入敵的膽氣,並非是所有君王都能擁有的:“那個時候,他甚至還不知道‘雁北君’到底是有名無實,還是不負盛名,他就敢帶著一個人跑到雁北來,就為了驗證他手下一個心腹

的推薦,如此君王,何愁天下不平!”

他側頭看著自家將軍,看著他眼睛裡的光與熱,看著他臉上不加掩飾的笑容,第一次瞧見了他臉上小小的酒窩。

啊,他笑起來,原來是有酒窩的啊。

後知後覺,不知不覺。

“你......”鞋底被一大一小流淌的血所侵染,另一個聲音打破了寂靜,“走吧。”

“不想為你的妹妹報仇麼,樂?”旋身,門外是不知何時出現的青年,“你的親妹,你的妹夫,還有你的侄子,都死在了我的家劍下——你不想為他們報仇麼?”

樂看著利,看著這位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中年人:“真的要複仇,也不會為她。”他嘴上這樣說著,掃過地上那已經失去生命的女人,眼神冷漠的如看待一件死物。

不,那已經是一件死物了:“兄長,唔,大哥為兄長而死,我應當向兄長複仇。兄長因匈奴蠻夷而死,雙份的仇恨,向著那些蠻夷子去才對。利叔你這麼多年一直幫襯著兄長,甚至還重建了外麵的偽村,向你複仇做什麼。”

他扯了扯嘴角:“不悔?”

“若沒有兄長,我們一家子大概永遠隻會是田地裡種地的農夫,如今樂能讀書識字,妻小能過得富足,皆是拜兄長所賜——就連著比鹹陽都要繁華的雁北,也是兄長一手締造,守著雁北都來不及,哪裡還有空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