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殿內雲花盛開,香氣縈繞在這偌大殿中，天帝站在雲花樹下，正伏案描寫著什麼東西。
江無一走進殿中,原本報備著什麼幾位上仙立時一怔,按理說進入淩霄殿是要提前稟明,可一見進來是這位主,便心眼通明閉了嘴,一齊看向天帝,默不作聲暗示。
天帝這才抬眼，擺了擺手道：“先回去吧。”
這話自然是對幾個上仙所說,見天帝放了話，幾位上仙才敢行禮退去,臨走前，更是恭恭敬敬給江無一也行了禮。
直到這殿中隻剩二人,天帝才沾金墨在紙上又落筆,閒聊般開口：“你會來我這，想必是他已經找上了你。”
江無一麵色冰寒：“他所說……究竟是真是假。”
筆鋒淩厲,天帝寫下最後一劃,吹乾了墨跡：“你心中不是已經有數？”
江無一冷笑道：“真假不過就是你們一張嘴,我又會有什麼數。”
天帝放下筆,挺直背脊看向他：“你心中仍有怨恨。”
江無一沒說話,天帝輕笑，忽然講起了故事：“上古時期神族為天道偏愛，衍生神靈庇佑大地，如今卻是人族接二連三飛升,成為新神,反倒是古神接連隕落,如今，也不剩下多少了。”
“江衍，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
江無一沉默一瞬，抬眼道：“上古之族命數將儘，人族才是天道所選新靈首。”
天帝卻搖搖頭：“錯，大錯特錯。”
未曾想過自己回答會被否認，江無一輕蹙了蹙眉：“難道不是嗎？古神隕落，四靈皆亡，唯有我……如今也該按著天道指引，舍身救世！”
江無一幾乎是咬著牙說出最後二字，淩霄殿包羅萬象，他抬起頭便能看到那條等同於災厄天隙，目色中帶著濃烈恨意：“可又憑什麼是我！憑什麼我要用自己命，去救那些不相乾東西！”
當今日四象帝神找到他，告訴他隻有真龍之軀才能填補天隙時候，江無一幾乎忍不住將他立刻殺死，可那不過是一個幻想罷了。
其實不用彆人提醒，作為承接天命蒼龍，江無一心中也早有預感。
可偏偏是這種時候。
江無一此刻竟不知該恨誰，似乎每次在他想要安安靜靜生活時，命運就會給他重重一擊。
天帝沉聲道：“這就是天道賦予蒼龍職責，上古時早有先神以身補天，如今，隻是輪到你罷了。”
江無一握緊了拳：“如果我拒絕呢。”
“江衍，你心裡清楚，沒有人能逼迫你。”
天帝走近，看著他眼睛輕聲道：“你且看看如今神庭，古神接連隕落，即便殘存，也都仍避世不出，短短千年，新神便已經占據了神庭。”
江無一直覺他想告訴自己什麼，卻仍不懂，天帝歎息：“天生神靈，所謂天生……可這世間萬物都是承載運行一部分，包括你我之間，又怎會有什麼白白得來東西？”
“萬年來，神族淩駕萬物之上，無上尊貴，可初代古神無一不是為這世間付出了巨大心血與代價，後世神族又憑什麼高高在上，卻對萬物諸苦無動於衷？”
天帝靜靜看著江無一，氣勢陡然一變，淩厲尖銳，猶如萬山壓頂：“可自人身飛升新神不同，新神無一不是體味人間百苦，或是建功立業將相，或是救民於水火聖者。這世間需要這樣神，而不需要那些毫無作為，卻又享受著香火供奉蛆蟲。”
“你要怨恨千年前朕下令將你封印，大可繼續怨恨，若你仍是為禍世間搖擺不定禍害，即便是現在，朕也會竭儘所能除了你。”
他語氣輕描淡寫，可江無一卻被那壓迫甚重威勢逼得大口喘息，難得驚慌抬起頭。
這是江無一第一次直麵天帝力量，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楚體會到，眼前天帝，是這世間以人身飛升第一個新神！
天帝收起那外露威勢，伸手替他擔平被小龍先前揉皺肩領，語重心長：“江衍，你要明白這世上事從來沒有答案，人類壽命短暫，蜉蝣尚存一夕便要消亡，又有誰能說清憑什麼為什麼？你既是天生龍身，為神，災厄降臨時就合該挺身而出。”
江無一冷笑幾聲，目色淒厲：“神？我自生來便從沒有享過神優待，幾近被逼至瘋魔……”
天帝卻仰起頭打斷他話，不容置喙開口：“所以你才不同，不同於所有古神，如今古神皆是先享有一切才有所付出，可你與他們並不一樣。”
“你迎劫難而來，若能渡過此劫，便是救世之功，與新神無異，餘後一生，儘享福報！”
江無一心中萬般情緒奔湧，泄洪而出：“我不要什麼功德福報，我不過是想……想要安安靜靜活下去罷了。”
若真以身去補天隙……
他當真還有命回來嗎？
天帝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江無一抬眼，卻聽他又壓低了聲音道：“朕也知你所想，但你閉上眼，仔細去聽。”
江無一茫然看著他：“聽？”
天帝目色微變，點頭極輕極快說：“聽‘祂’在呼救。”
江無一心中仍有仍然不解，天帝卻是放開了手，轉身恢複了沉靜：“回去吧，你大可放心，我不會為難異界而來種族。話已至此，接下來，你隻能自己做選擇，但你心中應該清楚，龍珠碎裂，你撐不過一秋。”
“天衍萬物，唯一線生機，你若真想與那孩子長相廝守，便該去爭一爭那道生機。”
江無一再晃神間，早已經被一道神光移出了淩霄殿。
周圍儘是暗色，他卻沒動，深思著天帝話，可即便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天帝為何說‘他在呼救’。
良久他才後知後覺抬起頭，看著上空遠處天隙，竟仿佛真聽到了什麼聲音竭力呼喚著自己，可仔細聽去，又無法得知其中含義。
他不明白天帝為何要用這樣方式，在淩霄殿內也要如此小心提醒自己？
就像是……在躲著什麼。
暗色褪去，周遭重新亮起，再抬眼間，江無一已經回到了小龍身邊。
查爾斯本來很開心想撲上去，卻見他麵色蒼白，掛著滿頭細汗，頓時心中一緊，替他擦掉額上汗：“江衍，你這是怎麼了？”
江無一這才發現自己發了滿身冷汗，目光沉沉看著淩霄殿門，搖搖頭道：“沒事。”
“這怎麼會沒事……啊！你是不是沒有靈力了呀？”
小龍著急圍著他轉，牽起他手以自身為媒介，吸收著靈力傳入：“早知道我們等一等再來，是不是來神庭要花掉好多靈力，你有沒有覺得很不舒服？我們先不下界，就去龍神殿休息吧？”
江無一忽然抱緊了他，從未有過用力，似乎想要將他融進骨血之中，卻又舍不得讓他吃疼，很快放鬆了幾分。
小龍臉埋在他肩頭，強壓下心中忐忑不安，可以用以往輕快語氣問：“怎麼，進去這麼一會，就想我了？”
江無一張了張口，竭力忍下湧至眼眶酸澀：“想你，很想你，特彆特彆想你。”
“不想離開你，看不到你就會心慌，怕你會丟了，又怕你會被欺負，或是嫌我回來太慢……”
查爾斯安撫拍拍他背脊：“我怎麼會嫌棄你呢，好啦好啦，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江無一卻是搖頭：“回去吧。”
最後兩人還是回到了神辯宗。
鐸靈打著算盤，分給外出救濟百姓弟子糧米，乍見兩人回來，忍不住調笑著亂抓苦力：“你們倆倒是清閒，不累倒是可以幫我來做事。”
查爾斯終於打起了幾分精神，正想拒絕，卻聽江無一道：“他不會算賬，我去幫你。”
鐸靈驚得下巴都要掉下去：“我我我……我說笑。”
查爾斯也驚詫看向江無一，江無一卻說：“左右無事，崽崽也來幫忙，去和他們點發糧米吧。”
鐸靈心中打鼓，不知道江無一怎麼今天這麼好說話，小龍卻心中發沉，明白江無一是有話要與鐸靈說，猶豫一瞬，卻還是點頭乖乖去了。
而等賬房裡隻剩下了江無一與鐸靈，鐸靈緊張要命，彆說算賬，簡直連數字也記不住。
等確定小龍走遠了，鐸靈才抬眼看向江無一說：“你支開師弟，是有事想與我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