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半山彆墅, 季宅。
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時候,這場潑天大雨才堪堪停歇, 烏雲散去,東方的天際露出一線清光, 薄紗似的輕飄飄照落在陽台上。
昨夜回到家, 蕭池馬不停蹄地召來了方醫生給季沉宣看診, 他在一旁急得團團轉,方醫生倒是十分冷靜,顯然應對這樣的突發狀況不是第一次了。
臥房裡,季沉宣被安置在床上, 一隻手露在外麵吊水, 眉宇虯結成一團, 整個人陷在夢魘裡, 乾枯的嘴唇不斷張合,仿佛說著胡話, 仔細傾聽,又什麼也聽不清。
麵對蕭池亟不可待的真誠三問,方醫生不堪其擾:“不用擔心,左臂隻是紮破了皮而已,並沒有攝入有害藥品。”
蕭池半點沒有放心,繞著方醫生轉圈圈:“那他怎麼一直昏迷不醒?他還能醒過來嗎?他不會死吧?”
方醫生一個頭兩個大,捂著額頭, 眼角一抽一抽的:“沒那麼嚴重, 他隻是過度疲勞和精神壓力過大導致的昏睡, 這個其實是心理疾病,那一針是一個誘因,有充足的睡眠和放鬆的環境,身體很快會康複的,就是克服心理障礙比較困難,隻能慢慢來。”
一瓶水吊完,方醫生開了藥,準備告辭,蕭池纏著他問:“他多久會醒啊?”
“發汗之後就會退燒,以季總的身體情況,最多一天就能醒了,明天我再來看。”
送方醫生離開,蕭池立刻跑回二樓臥室,折騰了整整一宿,彆說季沉宣,就連他自己也困倦不堪。
興許是方醫生的藥效開始發揮作用,睡夢裡的季沉宣已經安穩下來,額頭不再冒冷汗,隻是眉頭還擰著,也不知夢見了什麼。
窗外天色顯出黎明後的灰白,蕭池拉好窗簾,踢掉鞋子,從另一側爬上床,輕手輕腳鑽進了季沉宣的被窩。
被窩裡拱起一大團,慢騰騰蠕動一會,從枕頭處冒出個毛茸茸的腦袋。
季沉宣的床很軟,一躺下來便宛如陷入棉花糖,蕭池帶著小火爐似的身體拱到男人身邊,一把將人抱住了。
下巴埋在對方肩窩裡,輕緩的呼吸暖融融的撲到他脖子上,出乎意料的,季沉宣反而徹底平靜下來,舒展開眉頭,像懷裡被塞了一個軟綿綿抱枕,嘟囔一聲,自然而然回抱住了蕭池……
昏沉間,季沉宣覺得自己仿佛行走在一片乾燥酷熱的沙漠裡,徒步前行,天地高遠,前路茫茫,時間也沒有了儘頭。
他記得自己是一名勇士,受了國王的請求拯,去救被惡魔擄走的公主。
他手握著一柄長劍,一路翻山越嶺,披荊斬棘,終於來到這片沙漠——惡魔的領地。
沙漠的深處,惡魔正盤踞在那裡,它是一條通天巨蟒,有著漆黑的鱗片,龐大冗長的身軀,和陰冷刻毒的眼神。
巨蟒向勇士張開血盆大口,嘶嘶吐信,季沉宣被那樣一雙冰冷的豎瞳死死盯著,惡心的黏膩感順著腳踝向上蔓延,如影隨形。
他感到有些害怕,可是為了心愛的公主,他決不能退縮!
經過一番慘烈的搏鬥,勇士終於刺傷了巨蟒,它縮著蛇腹飛快地竄入地底,季沉宣激動地爬入蛇窩,他的小公主就在裡麵!
扒開所有的蛋,穿著粉白色T恤的公主背對著他,靜靜臥在蛇窟儘頭。
季沉宣滿懷喜悅迎上前:“公……”
公主緩緩轉身,竟露出一顆毛茸茸的兔頭,和一對豎起的耳朵!
他懷裡抱著一隻胡蘿卜,哢吧哢吧地啃,雙眼閃爍著亮晶晶的光:“季沉宣,你來救我啦!”
“……”季沉宣的表情瞬間裂了。
……
這一覺睡得異常香甜。
半明半暗的光線裡,季沉宣渾渾噩噩張開眼,厚實的窗簾將陽光儘數隔絕在外,臥室裡安靜至極,除了枕邊人的呼吸聲,什麼也聽不見。
身旁的床鋪陷下去一塊,熱源緊貼著他的胸膛,規律的心跳連同呼吸一起此起彼伏。
意識到自己懷裡抱著誰,季沉宣連鼻息都放輕了,他慢慢托起蕭池的腦袋,用溫柔的目光描摹他的眉眼,一寸一寸,銘刻在心裡最重要的位置。
即便是假扮的戀人,能得片刻甜蜜,也足以令他感到由衷驚喜。
兩排小扇子似的眼睫輕輕眨動,季沉宣知道他要醒了,立刻規規矩矩縮回手,閉眼裝睡。
果不其然,身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是蕭池半坐起身,朝他傾身靠攏,溫暖乾淨的氣息立即籠罩了胸膛以下這方寸之間。
手掌貼上自己的額頭,蕭池嘟囔了一聲:“退燒了。怎麼還沒醒?方醫生不會騙我吧……”
床鋪微微晃動一下,蕭池下床了,手邊頓時空了一塊,驟然失了熱源,冷空氣肆無忌憚地飄過來包圍了他。
季沉宣悄悄睜開一條眼縫,企圖尋覓蕭池的背影——視野裡空空如也,蕭池這麼快就丟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