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依然隻是表象。
國師府之中非常素淨,江曜之死不久,江惟就已經知道了,但並沒有把消息傳出去,隻是在府上小辦了一場。
他的陰沉並不隻是因為江曜的,更是因為魔域失控以及流月的背叛。
是的,哪怕江惟並沒有那麼多渠道知道幽魂宮內部的事情,可在他這裡流月已經是一個當殺的背叛者,隻是因為幽魂宮天高路遠,所以他無法懲處流月罷了。
但他彆的女兒可就沒有這樣的幸運了。
江惟五女之中,流月容色最美,所以她被送到了魔域。
而江聞月,則是資質最好的那個,也是最為叛逆的那個。
按照江惟給江聞月安排的路子,江聞月應當嫁給同樣在劍宗修行的景鴻楨,將來景鴻楨繼位,同時掌控劍宗大權,江聞月順理成章取得後位,那就最好。
但他沒能料到,這個很聽話的外室女進入劍宗修行之後隻是聽話了一段時間,就開始違逆他的意思,反而一心一意專注於自己的修行。
這讓江惟的合作者有些惱怒,他自己同樣如是,不過,江惟也能接受江聞月的解釋。
他的這個女兒說服了他,在修真界規則不同,力量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最好——而不是依附於一個男人。
江惟心中在冷笑,但衡量了江聞月的價值之後,對此表示自己的讚同。
江聞月已經是劍宗一峰的承劍弟子,她掌握的力量也值得江惟寬容一二。
但這還不夠。
這也就是江聞月如今會出現在國師府之中的原因。
景國上下都腐朽而華美,這讓她總有一種放一把火燃儘景國的一切的衝動。
江聞月有些絕望地想到,這個地方也許隻有在被徹底毀滅之後,才能獲得新生。
就像她的父親,也隻值得一死。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她也還殺不了江惟——剛進入劍宗的時候她也曾因為自己的修為進度而膨脹過,甚至設想要如何弑父。
就算自幼也是被大儒啟蒙長大的,江聞月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江惟的五個女兒沒有一個不想殺他的,就算是她們的哥哥江曜也未必沒有這樣的心思。
但是隨著江聞月的修為越來越高,對於修真界的了解越來越深,她就也知道了江惟有多深不可測,這樣的心思就被埋在了心中深處,不敢流露出來。
她知道江惟知道,江惟也知道江聞月知道他知道。
但國師府江家從來都是如此,彼此心照不宣,麵上依然能做著慈父和孝女。
江聞月提起裙擺,從江惟的院中走了出來。
景國近來流行長到拖地的裙子,穿著這樣的裙子還要保持儀態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她早就已經習慣了劍宗弟子們的衣飾。
離開宗門之後她並沒有多麼懷念劍宗,但和江家比起來,她卻前所未有地思念起了她在鈞弦峰上那處空空蕩蕩,又有點冷的洞府。
淡淡的懷念神色隻是一閃而過,然後變成了一絲淺淡的喜悅。
她走向了江家的客院,帶著一種少女對於意中人的期待。
“你來了。”
一個年輕男子靠在躺椅上麵,見到江聞月的時候,眼神之中也有一抹笑意。
但這抹笑意很涼,涼到哪怕是最不通察言觀色之人也知道這個男子不是真正的在微笑著。
可是他自己並不知道。
這是江聞月觀察了許多天之後才得到的結論。
他——根本就不懂情愛,甚至不懂情緒,隻是需要一個女人來妝點他的門麵。
但是江聞月依然演得很認真,就像一個初次墜入愛河,並且沉溺其中的懵懂女郎一樣。
她笑著喚道,“公子。”
這是江家上下對於這名男子的稱呼,包括江惟也是如此。
公子笑了笑,自然地和她站在一起。
“你聽說過禦靈宗這個名字嗎?”
江聞月自然而然的驚訝道,“並沒有,這是哪個大門派嗎?”
“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能被公子說出名字的,怎麼會是小門小派呢。”
這句話成功取悅了男子,讓他笑得更加開懷了一點。
“是個大門派——但已經分崩離析許多年了,倒是沒想到,還有死灰複燃的一天。”他歎道,語氣之中帶著一點殺意。
“繡娘娘剛出手不久,禦靈宗就重現人間,還真是……”男子似乎想歎一歎,但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靈動的神色來。
一個拙劣的模仿者。
江聞月在心中對他下了定義,表麵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茫然仰望著他。
但男子不打算解釋,也不覺得有為她解釋的必要。
男子隻是命令一般道:“準備一下,我們去仙魔戰場。”
“好啊。”江聞月欣然應下,渾身上下沒有任何破綻。
……
仙魔戰場一天比一天熱鬨。
這裡本來就是紛爭的聚集地,又多了一座天外樓,如果說原本是一潭渾水,那現在就是泥沼一般了。
不過,來仙魔戰場湊熱鬨的還是低階修士居多,大修士們顧慮太多,反而無法參與進來。
隻是這些束縛對於那些有門派有對頭的修士們更多一點,旁的散人卻未必了。更不必說,有些大修士雖然修為極高,但在修真界之中沒有任何的名氣,而且又十分擅長偽裝。
這讓他得以避過所有監視著天外樓的眼神,又一枚靈石也沒有掏就出現在了天外樓之中。
要是到這個時候天外樓還沒有反應過來那器靈就太過失職了,更何況器靈其實認得這個人的臉,這讓天外樓驚慌失措地把薑小樓從修行裡麵拉了出來。
薑小樓同樣驚慌失措了起來。
“怎麼可能是他啊?!”
荊三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道,“薑明月,出來聊聊?”
薑明月是誰?
薑小樓很想表示自己不認識,不熟,有事到幽魂宮去找幽魂宮少主,但是她並不能如此。
荊三是知道她的真實樣貌的,而且也說不定已經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萬一他是個大嘴巴……
薑小樓長歎一口氣,決定先派一個化身去見他。
看荊三的樣子,似乎好像也不是來秋後算賬的,反而和某人有一點像。
“原來是荊先生啊,真是好久不見。”薑小樓熱情赤忱,滿麵的笑意晃得荊三覺得自己都要眼花了。
“托明月少主的福氣……”荊三咬牙切齒道,“你利用我做了什麼,你心裡清楚。”
薑小樓眨眨眼道,“丹藥好吃嗎?”
荊三僵住了。
“那種丹藥,隻要你能再給我十枚,不,一百枚,你利用我的事情就一筆勾銷。”荊三惡狠狠道。
“你要多少靈石,我也都能給你。”
“噢。”薑小樓道,“沒有了。”
她的態度實在是很光棍,荊三的表情瞬間凝固住,而後又道,“你就不怕……”
“我怕什麼?”薑小樓淡然問道。
她成功把荊三問住了。
從前荊三能夠威脅她的是將薑小樓的真實身份傳遍魔域,但現在薑明月這個馬甲薑小樓並不在乎,而薑小樓本身早就已經詐死脫身,荊三傷害不到她什麼,隻靠這個消息很難讓薑小樓傷筋動骨。
“如果我傳消息出去天外樓之主是一個金丹修士呢?”
“那我就在這裡開一個到混沌海的大門,化神以上隨意出入。”
不就是彼此威脅麼,荊三掌控著薑小樓的真實身份以及天外樓的真相,薑小樓掌握著通向荊三老家的大門——對於異獸感興趣的修士可不少,更何況那裡除了強悍的異獸以外,還有一些弱小的種族,它們身上的任何材料放到修真界都是寶貝。
薑小樓和荊三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淺淡的殺意,但是又不能奈對方如何,冷哼一聲之後,二人齊齊轉開了視線。
荊三淡淡道:“那你就在這裡給我找個活乾吧。”
“啊?”
薑小樓異常不解。
“在你手下找個活乾,聽不明白嗎?”
薑小樓恍然間回想起來關於荊三的一條重要的人設——一個熱愛乾活的奇男子。
可這也還是說不通啊。
“我說荊兄。”薑小樓誠懇地道,“如果你被威脅了你就眨眨眼?”
荊三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那看來就是被威脅了。
薑小樓沉思了一下問道,“我那個丹藥有什麼作用?”
“很有用。”荊三臭著臉回答道,“你真的不能再煉出一顆?”
看來他其實是知道就算是薑小樓也無法複製的。
“不能。”薑小樓道,“那可是經曆過天地丹劫的丹藥……”
她上下打量了荊三一番,“便宜你了。”
荊三的臉更黑了。
“那你就在我這裡負責安保工作好了。”薑小樓很快給他找到了活乾,還熱情地帶著荊三去見他的同事們。
“西門水,是個好人。”
荊三在心底默默補充了一句,垃圾化神。
而因為他的可信程度比西門水高了那麼一點點,又是高端戰力,薑小樓帶著他去見了樓中另外的那些人。
見到宇文十和金縷衣,荊三這才有點感興趣。
“那兩個都是你的手下?”
“你也是啊。”
“……”不是很想承認這件事情但是又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荊三原本準備說出口的話就沒再說出來。
他心安理得地賴在了天外樓裡麵,還要領薑小樓的薪水。
薑小樓有些肉痛,不過想到這是個她不方便出場的時候最方便的戰力,還是忍了,並且親自將荊三封為護樓神獸。
神獸差點沒有一口水淹死她。
但荊三後來也說得很明白,他是來報恩的,等到他覺得恩情報完了就會自己離開。
薑小樓也沒打算把他留下來,隻是暫時,荊三的到來還真的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所以說……薑小樓由衷地感慨著,人要多行善事啊!
唯一一個聽到她感慨的天外樓默然,默默地去圍觀西門水了——器靈覺得自己需要用一種惡心的東西來以毒攻毒。
……
有了荊三坐鎮,薑小樓沉浸於修煉之中,同時也不忘去和如悔溝通一二。
篩選出來的新弟子用不到她這個宗主來親自教導,更何況薑小樓暫時也隻是給了一份傳承出去罷了。
她最看重的依然是研究。
就在天外樓現身之後,薑小樓又給如悔布置了新的任務。
這個任務非常機密,甚至還要勝過魔氣逆轉的任務,因為此次不僅涉及到靈氣,薑小樓還在考慮如何對於修士本身下手。
但活人她當然不可能這麼對待,拿來研究的都是殞命在天外樓之中的修士。
原本他們的屍首也不會有人收斂,但是不論如何,對於屍首下手,在傳統一點的修者們看來依然是一件不敬死者的事情。
所以薑小樓隻能挑著幾個她信得過的,醉心於研究的修者,讓如悔帶領著進行最新的研究。
她很想知道,靈根究竟是什麼東西。
“您猜得沒錯。”如悔道,“我們也同樣覺得,靈根並不是天生的。”
或者說,靈根並非是人這一種族自從先天誕生的時候就存在的東西。
人體的五臟六腑與血肉骨骸都是完美的,這種完美是一種天然的平衡,但靈根卻非常多餘。
它和人體可以融合,但是又顯得那麼格格不入——就好像隻是天地靈氣的配套產物一樣。
沒有人疑心過靈氣或者靈根從何而來,因為萬年以來在修士們的概念裡麵靈氣就是天然的,靈根也是人生來即有,隻是有的人生來資質好,有的人資質差罷了。
但一旦起了疑心,這中間全部都是破綻,就像是一個輕輕一碰就會破滅的泡沫一樣。
“繼續。”薑小樓沉聲道。
必須弄明白這一切,她才能找到一個解決的辦法——又或者找到一個毀滅的辦法。
如悔應下了,又小心看著薑小樓。
“有什麼事情嗎?”對於如悔,薑小樓向來態度非常好——這樣的高級勞動力可不好找,一定要供起來。
“我想推薦一個人給您。”如悔道,“她是一個醫修。您可能聽說過她的名聲……”
嗜血魔醫。
一個很拉風的名號。
薑小樓確實聽說過,這個醫修在魔域裡麵聲名狼藉,傳聞她修行的功法要吸血,三餐都吃人肉,就算是魔修也不願意與她為伍。
“她不是這樣的人。”
如悔磕磕巴巴解釋道,嗜血魔醫鐘阿桃是一個正經的醫修——隻不過喜歡做一些薑小樓現在正吩咐她們在做的事情。
“既然是你薦來的,我當然信得過你了。”薑小樓點頭道,“不過她願意來嗎?”
“當然!”如悔激動道,“她在這一道上麵的成就我想無人能及,而且她最為熱愛此道!”
“那就好。”
當著如悔的麵,薑小樓沒有表現出來什麼,而且交給了如悔和金縷衣去做,但是等她走出之後,想到如悔提及的熱愛二字,不由打了個寒顫。
她修行至今見到的對於某一道狂熱的修士裡麵,金縷衣還算正常,苗淼四處禍害,西門水令人作嘔,希望這個鐘阿桃不要讓她太驚喜了……
不過,薑小樓也沒有想到,鐘阿桃到來的時候,她人就已經不在天外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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