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眶微紅:“……大哥!”
倘若說曾經晏危樓的身份還需要十分保密,那麼齊王謀反之後,他的真實身份在齊王府幾個主人眼中,便已經不再是秘密。晏清婉便從她那位被認作嫡次子的親哥哥口中聽聞了此事。
但憶起這些年在王府中的經曆,她印象裡最快樂的時光,居然還是這個與她沒有半點血緣的大哥還在之時,那短短半個月的相處。
晏危樓也大概明白她的感受。對方空口白牙說有齊王府的秘密要告訴他,晏危樓不可能就憑她一麵之詞便相信。來之前他已經詳細查過了晏清婉的經曆。
親爹一心隻有大業,親娘則一心隻有寶貝兒子。嫡母不慈,唯一在府中有地位的親哥哥眼中隻有王府繼承權,……晏清婉雖生在王府中,但還真沒享過幾日富貴。過得還沒他這個假世子瀟灑。
雖說這小姑娘的悲慘身世都足以作為某些女主角了,但晏危樓並不是那種同情心富餘的人。
他很冷靜,近乎冷酷。曾經因為心軟犯過太多錯,如今晏清婉的程度還不足以打動他。她必須拿出自己的價值來。
晏危樓隻是靜靜看著神情狼狽的少女。
晏清婉不過是情緒控製不住,一時失態。很快她就恢複了平靜,將偷偷溜出府約見晏危樓的最大目的娓娓道出。
她有一個事關齊王的大秘密要告訴晏危樓。她要以此換取晏危樓的幫助。
晏危樓倒是沒什麼反應,反而反問道:“既然是齊王的大秘密,你又是怎麼知道的?以他的城府之深,恐怕不會將重要的事情告訴你這個女兒吧。”
在他目光逼視中,晏清婉咬了咬唇:“是、我是從我兄長那裡知道的。”
她口中所說的兄長便是齊王府二公子晏維景,也是齊王府實際上的繼承人。
“這件事情與他也有些關係,想來是父王叮囑他不得外傳的秘密。”晏清婉唇角浮現一絲冷笑,“不過,我那好兄長卻是沒有瞞過我,喝醉之後便什麼都說了……”
她眼神幽幽,透出幾分恨意:“或許在他看來,我將來一生富貴都要依托於他。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實在沒有出賣他的立場吧。”
晏危樓喝了一口茶,聲音淡淡的:“依世俗常理推斷,的確應該是這樣。”
晏清婉也跟著喝了一口茶,苦笑道:“大哥說的是,曾經我也是這麼想的。”
從幼年時開始,她那位婢女出身的親娘便時刻教導她,兄長是她將來的依靠。隻要能穩住兄長的地位,讓兄長在府中風風光光,便是她暫時受一些委屈也不要緊。隻需謹記一個“忍”字,將來兄長執掌王府大權,必定不會虧待了她。
她相信了這番話,忍了十四年。但現在卻不想忍了。
“不過現在我才知道,兄長的富貴,不是我的富貴。”兄長成為了王府繼承人,她依舊是人人可踩的庶女。
“我不想再將一生富貴寄托於他人。我要自己強大起來,成為人上之人。”
少女抬起頭來,目光第一次直直與晏危樓對視,不閃不躲。
……能夠指使殺手乾掉齊王妃,這個名義上的大哥絕不簡單,也是她唯一能找到的目標。
“好吧,你暫時說服了我。”晏危樓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感興趣的笑,他身體前傾,微笑著問道,“你說的那個秘密……是什麼?”
這話的意思便是答應了。
晏清婉神色一鬆,露出毫不掩飾的狂喜。
她半點不隱瞞地脫口而出:“有關真正的齊王世子究竟在哪裡,父王為何不願將之召回來,反而選擇我兄長做繼承人的秘密。”
“當年那位世子殿下被查出先天道體,父王就有了隱約的想法……我也不知道真正的世子如今究竟是什麼身份,但我知道父王用手段將他送到了太上道門,成為了那聖地中的一名弟子。”
晏危樓平靜補充道:“先天道體,哪怕放在太上道門,都是絕頂資質。一旦入了哪位強者的法眼,將來成長起來,興許便有繼承太上道門的資格。”
晏清婉連連點頭:“正是!我聽兄長說,父王似乎請了高人用特殊手法屏蔽了那位世子殿下與他之間的血緣占卜,將他的真實身份徹底掩蓋起來了。”
否則,一位諸侯之子,即便天資再怎麼出眾,也不會被太上道門當作是嫡係一般培養,更彆說繼承宗主之位了。
由此可見齊王野心之大,從十六年前起,便一直謀劃著顛覆大雍,奪得世俗皇權,同時還想著控製太上道門這個正道聖地……
“若是讓齊王謀劃成功,將來一個兒子繼承帝位,成為一國之君。一個兒子步入天人,坐擁一宗聖地。且彼此還能相互庇佑……”晏危樓神情漠然,毫不留情地嗤笑道,“他可真會做夢!”
他驟然想到前世發生的事情。
儘管齊王的第一個謀劃失敗了,起兵謀反不到兩年,便失敗身死;但另一個謀劃卻算是成功了一半。
他那個精心培養的好兒子的確是通過種種手段爬上了太上道門的核心,將來說不定還真有機會繼承太上道門……奈何那人不自量力,非要挑釁晏危樓,隻落得一個半道身殞的下場。
嘖,現在想想,還真是不太聰明的亞子。白白浪費了齊王這許多謀劃。
晏清婉看出他臉上的不以為然,忙說道:“太上道門雖隱世不出,但當代道子原道一卻是名揚天下。有原道一在,那位世子沒有半點機會。”
晏危樓點點頭。這位太上道門道子他雖未曾謀麵,但早有耳聞。
原道一同為先天道體,自幼長於道觀,當年曾有“通讀道經三百卷,一朝直破九重天”的傳聞——所謂九重天乃是虛數,實指枷鎖十二重。在其他人打熬筋骨,慢慢突破枷鎖境時,他讀遍道經,一日之間破儘十二重枷鎖,直入洞見境。
入洞見境之後,他的修為進度絲毫沒有減慢,如今年不過二十五,已成入道大宗師。就修為境界而言,無論是滄海劍宗真傳陸一漁,還是北鬥魔宮少主蕭無義,都要弱他一籌。
“因此,為了萬無一失……”晏清婉一字一句說道,“父王他早就計劃要除去這位道子,為世子除去障礙。”
晏危樓微微一驚。
前世原道一的確是在一次意外中突然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後來,不知是誰認出了陰魁門中一位弟子煉製的屍傀,正是原道一的屍體。
這件事傳到太上道門,立刻激起軒然大波。這個一向不過問江湖之事的宗門頭一次在天下人麵前亮出了自己的力量,宗主率數千弟子親赴陰魁門,將陰魁門所在的那片屍林徹底夷為平地!
而那位“齊王世子”也正是在剿滅陰魁門這一戰中脫穎而出,憑借著與上任道子一樣的體質,獲得了原道一曾經的師長朋友愛屋及烏般的關照。
現在想來,那名陰魁門弟子恐怕不知道屍傀的身份,不過是隨手撿了一具強大的武者屍體煉製成屍傀,卻讓整個陰魁門白白替人背了黑鍋。
“沒想到真相居然是這樣……”晏危樓忍不住喃喃著,“看來我倒是要橫插一手了。”
不知若是原道一好生生活了下來,讓某人多年的計劃雞飛蛋打,那個等著替身上位的家夥是不是會氣吐血?
即便是為了見證這有趣的一幕,原道一也有拯救的價值。
聽出他的意思,晏清婉低聲道:“抱歉,大哥。我知道的隻有這麼多。父王的具體謀劃是什麼,我就不清楚了。”
“不,這已經足夠了。”晏危樓卻笑了起來,“若是什麼都提前知道了,那也未免太過無趣。”
他正色看向這個名義上的便宜妹妹,伸出了自己的橄欖枝:“告訴了我這樣一個秘密,你需要我做些什麼?”
晏清婉的回答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她想要獲得即便失去齊王的庇佑也能活得很好的力量。
而晏危樓答應了。
他傳給晏清婉一部功法,替她找了一個各方麵都能教導她的老師,並將逍遙樓在大雍的部分勢力交給了她。若是她足夠聰明,也足夠努力,將來自然能過上她想要的人上人的生活。
看著少女眼中毫不掩飾的欣喜,與眼眸深處深深隱藏的對於齊王府的怨恨,晏危樓知道,齊王府中恐怕將會有好戲要上演了。
……如此也好!
雖說晏危樓自認已經大徹大悟,領悟了“弱肉強食,與其怨恨彆人,不如怨恨自己的弱小”這一真理:),並奉行至今。但他終究是人不是神,偶爾難免還是會有一些怨氣的。
若要他親自出手對付注定會覆滅的齊王府,這難得重來的一生,他寶貴的時間可不值得用在那些人身上!
但自從得知當初被騙的真相後,這齊王府對他而言又實在礙眼。晏清婉願意代勞,那便再好不過!
至於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晏危樓起身看向北方。
那片終年積雪的冰原之上,正有一場即將開幕的戲劇等著他去看。
——晏危樓不知道的是,還有一個牽掛他多日的人,也正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