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很快被人推開,一個熟悉的少年邁步走了進來。
他一襲黑袍,身姿修長,烏發肆意披散。眉峰冷銳,眼眸深黑。臉部輪廓俊美而鋒利,容貌帶著十足的攻擊性。
看到房間中的景象,少年眸子微微睜大,露出幾分驚訝。
“……明光,果真是你?”
宿星寒怔怔望著他。
許久才道:“阿晏,你來了。”
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什麼。
他那雙空無一物的眸子靜靜倒映著少年的身影,像是漆黑的夜空突然亮起第一顆星子,緊接著第二顆,第三顆……漫天繁星都在頃刻間亮了起來。
眸子裡懨懨的霧氣仿佛被一陣溫柔春風吹散,露出了明亮的星光與月光。
而這星月光輝便靜靜照在晏危樓身上。
隻照耀著他一個人。
晏危樓忍不住怔了一瞬,像是被突然迷惑,陷入那星月光輝中。
直到宿星寒的聲音將他喚醒:“阿晏!”
晏危樓這才回過神,目光從那雙眸子裡移開,笑著走上前去,語氣驚訝。
“進城不久我就聽說有人大張旗鼓進入望月樓的事,聽他們描述的相貌隱約像是你……沒想到居然猜對了。”
宿星寒努力壓製唇角的弧度,隻露出一抹淡笑,輕輕“嗯”了一聲。
晏危樓笑容又深了幾分,帶著幾分故友重逢的喜悅,輕輕一掌拍在白衣人肩頭:“本以為偌大北原,沒有那麼容易遇上,想不到咱們這麼有緣。”
“是啊,的確有緣。”
宿星寒定定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有些感慨,微笑著輕歎一聲。
好似想到什麼,他又側頭看向房間中的四個麵具人,眼神一瞬間恢複漠然,似乎剛才的情緒都被抽離。
他冷冷吩咐道:“你們都出去。”
“是,大祭司。”
一直沉默站在角落中的四人齊齊應了一聲,隱藏在麵具後的目光隻不過從晏危樓身上掃了一眼,立刻便感覺到一股與方才如出一轍的毛骨悚然的寒意。
四人不敢再多看,連忙走了出去。
“……大祭司?”
看著幾人遠去的背影,又疑惑地重複了一遍這個稱呼,晏危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宿星寒。
“什麼大祭司?若是我沒認錯的話,這幾人應當是天宗的人吧?”
說到這,他看向宿星寒的目光更加不解:“明光你不是……怎麼會變成了天宗的大祭司?”
晏危樓是真的困惑。
黃泉宗的情報上隻說了天宗大長老帶人圍殺宿星寒,隨後兩方一路廝殺,都不知去了哪裡。
怎麼短短兩個月過去,宿星寒就搖身一變,成為了天宗大祭司,身份淩駕於那位大長老之上了?
這份化敵為友的手段也太厲害了吧!
“此事說來話長……”
宿星寒上前一步,輕輕拉住他的手,將人帶到旁邊屏風後的桌子前坐下,“這邊坐。”
晏危樓沒有反抗,敏銳地感應到手中那隻冰涼的手掌有些微微的顫抖,似興奮,又似克製,像是在極力隱藏什麼情緒。
他探究地向旁邊看了一眼,隻看到半張線條優美流暢,如神像般冷淡的臉。
看上去萬般平靜,近乎無情。
……唔,似乎有點可愛啊。
他喉嚨裡溢出一聲輕笑。
兩人在屏風後落座,宿星寒聽見這聲笑,不由抬眼看去:“怎麼?”
晏危樓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麼,突然發現一個可愛的人。”
表麵上冷淡無比,拒人千裡,內心情緒卻那麼激烈活潑,可不就是很可愛嗎?
這樣想著,他不由笑著看向宿星寒,再次肯定地點點頭:“嗯……相當可愛。”
宿星寒頓了頓:“……是嗎?”
哢——
一道輕微的響動在房間中傳開,晏危樓聞聲看去,隻見宿星寒有些窘迫地移開右手,露出下方桌麵上一道細細的裂紋。那裂紋不斷蔓延,很快在桌麵上形成了一道半尺長的裂縫。
宿星行立刻垂下眼,顫動的睫毛掩蓋住眸中心虛的神色:“看來是桌子有些舊了。”
晏危樓訝然:“不是說望月樓是不久前才建好的嗎?而且崇山氏耗費巨大……”
“咳咳咳……”一陣急促的低咳聲打斷了他的思路,宿星寒捂著嘴,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咳咳……”
晏危樓連忙為他倒水,一邊在乾坤界中搜尋丹藥:“怎麼明光你的傷還沒有好?需要用什麼靈藥?”
上次在瀚海秘境中相遇時,這人便是如此一副病弱之態。今日再見,似乎非但沒有痊愈,反而更嚴重了幾分。
宿星寒微微搖頭:“傷已經好了。我這是先天不足,沒那麼容易治的。”
怕晏危樓擔心,他又輕聲補充道:“其實並無大礙,這些年都是如此過來的。”
……這些年……究竟是哪些年?
晏危樓的思緒不可避免地飄到了那幅畫上,那副明顯畫於數百年前的畫卷。
隻不過此刻並不是思索這些的時候,晏危樓很快強迫自己收回念頭,又問:“差點忘了,你是怎麼突然變成了天宗的大祭司?這可真是給我好大一個驚喜!”
原本聽說黃泉宗的消息,他以為宿星寒很可能出事了呢。倒有些惋惜失去了這麼一個不錯的朋友。
宿星寒眸子微微閃了一下,低聲說道:“是這樣的。當日我從瀚海秘境歸來,便落在了天宗總壇……”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明顯有些小,臉上帶著些謊言被戳穿的心虛。
畢竟在瀚海秘境中他可是將自己塑造得無辜又可憐,而天宗則是凶殘又可惡,他是被追殺得無路可逃,才誤入瀚海秘境。但如今兩人已經知道,瀚海秘境的出入口都在一個地方。
那麼事實真相便很明顯了。並不是他被天宗追殺,反而是他殺入了天宗總壇。
晏危樓一笑而過,並沒有揭破這件事,隻是追問道:“之後呢?”
宿星寒的神情放鬆下來:“之後……”
之後發生的一切正如黃泉宗的情報所言,由於天宗的教主和長老都不在,宿星寒再次在天宗總部殺了一通,等那些人回到天宗,便派出人手四處追殺他。
被天宗大長老圍堵到的那一晚,本該是凶險莫測,隻不過……
“之後我隨他們去了天宗,見到那位天宗的教主……”說到這裡,宿星寒一臉認真,“或許是那位教主見我有天賦,居然能讓聖火有反應,竟一眼就認定了我做大祭司……”
他目光清澈,冰雕雪砌般的臉上一派認真,那雙純粹漆黑的眸子如寶石一般。
——事實當然沒有他說的那般簡單,即便他真有操控聖火的能力,那位天宗教主又怎麼會不想辦法奪取過來?最終會選擇妥協,自然也有一番激烈交鋒。
但這種事情就不必說出來,平白讓阿晏憂心了。
何況,宿星寒可沒有忘記行走江湖三十條守則。在彼此尚未徹底信任前,還是表現得溫柔無害一些,更容易接近目標。
可惜,他並不知道晏危樓已經看過那幅畫卷,此時心中早已對他有了另外一份印象。大概也猜到過程沒有那麼簡單。
不過晏危樓表麵上當然是一副深信不疑的樣子:“想不到明光你竟有這番際遇,倒真是幸運啊。”
“阿晏你呢,這段日子可有遭遇什麼危險?”宿星寒眸子眨了一眨,問道。
儘管這段時間並未感應到心口處傳來什麼激烈的情緒,但宿星寒仍不放心。
“我啊,我這段日子平平淡淡,無波無瀾,可不像明光你這樣跌宕起伏,驚險至此!”晏危樓彎起眼睛,一邊回憶著什麼,微笑道,“也就是手上的生意拓展了一些,又多收了一些屬下……”
他微微沉吟,想到寒石城那些任勞任怨工作的下屬:“哦,還有不少人見我做生意誠信大度,又手段高明,紛紛主動來投,還真有些讓人為難。”
少年露出一個苦惱的微笑,眉眼溫和又無害。似乎不明白怎麼有這麼多人非要主動投入他麾下。
宿星寒倒是絲毫不見怪,反倒與有榮焉一般,稱讚了一聲:
“這是應該的,他們倒有些眼光。”
……阿晏這麼好,那些人主動來投,不是應該的嗎?
晏危樓愣了一下,認真看了看宿星寒那理所當然的臉色,總感覺自己在對方心中簡直是個大好人似的。
……真是天真過頭了些!
蕭無義的天真隻讓他感覺愚蠢。但麵對宿星寒信賴的目光,他竟隻覺可愛。
……看來,即便宿星寒真是大幽時代的存在,恐怕真正的閱曆也不深。
聯想到蕭無義,晏危樓大概猜到,或許宿星寒對待敵人冷酷至極,但在真正信任的人麵前,卻太缺乏防備了。
作為這個不受防備的人,晏危樓完全可以利用他的信任套出對方身上的秘密……隻不過,看著那雙眸子裡明亮的光輝,他居然有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