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睜開眼睛。
眩暈,頭痛,眼前發黑……種種不舒服的症狀讓崇山嶽整個人都沒反應過來,等他終於看清楚周圍的環境,立刻一臉茫然。
……等等,發生了什麼?
我不該是在試武大會上大放異彩,順著崇山氏謀劃已久的計策,反過來算計了他們,最終獲得了乾坤道圖的青睞,讓所有天驕都黯然失色嗎?
我不該是意氣風發回到崇山氏,將之前看不起自己的人,通通都踩在腳下,奪走了他們的武道根基嗎?
我不該是邀請全城舉辦大婚,親自迎娶清兒過門,而薛芸那個女人,隻能隻身來到婚禮,跪在地上求我納她進門嗎?
此時的崇山嶽整個人都懵了。
像是一場漫長的美夢剛剛做到高·潮,卻突然被人一棍子打醒,簡直要發出人生的終極哲學三問。
他勉力撐著頭痛不已的腦袋坐起身,目光錯愕地望著眼前的一切,頭腦終於開始運轉起來——
絲弦聲聲,酒氣與脂粉氣混雜在一起,明亮的燈火在眼前亂晃,這不就是那間讓他徹底脫胎換骨的青樓嗎?
……究竟發生了什麼?難道之前的一切都不過是他的一場夢?
感受著混亂的丹田氣海,崇山嶽神色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假的,居然是假的!我不信……”
他不願意
相信自己居然還是原先那個半點修為也無的廢物,更不願相信之前經曆的一切居然隻是一場夢。
這樣的打擊比三個月前變成廢物的那一刻還要來得劇烈。
崇山嶽整個人都陷入了崩潰之中,而樓上的另一個房間裡,卻是另一番情景。
房間中央,一黑一白兩道人影相對而坐,兩隻手掌緊緊貼在一起。難以察覺的神魂波動在兩人周圍散發,一股迷蒙的幻術力量便隱隱向下方滲透而去。
這就是晏危樓靈機一動的計劃。
由姬慕月特意將幾種特殊香料投入崇山嶽所在房間中,會暫時讓人精神放鬆。宿星寒則趁機編織幻境,利用高超的幻術將崇山嶽的意識納入其中。
至於幻境的劇本,晏危樓隻是編織了一個得遇奇遇的開頭。後續的一切其實都是根據崇山嶽自身的記憶與深層次的幻想發展而來的。
也就是說,倘若這是一部,晏危樓充其量隻是寫了三章的開頭,此後數百章都是由崇山嶽本人的潛意識所書寫。
——從一開始遇上神秘人就是假的,在不知內情的人看來,崇山嶽從頭到尾便是醉倒在桌上睡了一覺。
晏危樓於幻術一道並不精通,宿星寒的造詣比他高深許多。為確保無誤,兩人神識相通,神魂宛如一體,晏危樓編劇本,宿星寒則按劇本來釋放幻術。
在此時神識相通的狀態下,兩人彼此之間不必用任何語言溝通,便可心有靈犀地將崇山嶽安排得明明白白。
直到跟隨崇山嶽的視角摸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兩人這才撤回幻術,心照不宣地睜開眼睛。
“阿晏,果然讓你說中了。崇山氏竟對他下了神魂禁製。”宿星寒目光裡露出淡淡愉悅,讚許道,“若非使用幻術,絕不可能從他口中得知任何消息。”
——不愧是阿晏呢。
晏危樓微笑著搖搖頭:“這也多虧了你。若不是明光你的幻術造詣高深,單憑我自己,絕不可能構造出如此逼真的幻境,很可能會讓他半途識破。”
兩人相對一笑,頗為滿足。
“……”一個人坐在一邊,百無聊賴喝著茶的姬慕月,望著這兩人互相吹捧,竟有種被無視的錯覺。
“所以,兩位究竟看到了什麼?”他強行忍下某些念頭,露出一個微笑,肆意散發著自己的存在感,“……能與一無所知的本宮分享一二嗎?”
之前,姬慕月原想直接將人弄過來。作為魔道中人,想要從對方口中套出話,實在再簡單不過。卻被晏危樓阻止。
當時晏危樓的原話便是:“倘若此人真的知曉崇山氏的謀劃,必然不會那麼容易說出來。換句話說,崇山氏必然不會如此放心他。定有後手。”
而一旦逼問他不成功,便很容易打草驚蛇。因此晏危樓提出用幻術的方法攻破對方
心防,讓對方在自己也不知情的情況下,將一切泄露出來。
如今看來,晏危樓的擔心不無道理。
崇山嶽身上居然有神魂禁製,彆說是逼問,即便用攝魂的方法,隻要崇山嶽親口說出一個字,都很有可能觸動禁製。
而宿星寒所使用的幻術更像是編織劇本,讓對方做一場夢。他們二人則悄無聲息旁觀了這個夢。
神魂禁製總不至於連崇山嶽心中想什麼,做了怎樣一個夢都要管。
晏危樓大概將幻境中看到的一切描述了一番,姬慕月越聽越是震驚:
“世子殿下的意思,崇山氏的目標是乾坤道圖?”
晏危樓糾正道:“這不是我的意思。是崇山嶽在幻境中透出來的訊息。”
“那就是了。幻境由心而生,這種事情若是假的,崇山嶽也不會產生如此幻境。”
說到這裡,姬慕月又是一笑,一秒恢複不正經:“世子殿下果真是厲害呢。隻是小小一招便收獲了如此多真實情報,連崇山氏的具體謀劃都知曉了。”
“可惜啊……倘若本宮早些與世子殿下深、入、了、解一些,或許現在……早就坐在大雍皇宮的寶座上哩。”
姬慕月喝了一口茶,舌尖輕擦過唇瓣,語帶遺憾地幽幽一歎。
像是隨口一說,又像是帶著幾分曖昧,神情讓人辨不出究竟是真是假。
“阿晏。”宿星寒突然開口,“崇山嶽幻境中的一切不見得都是真的。”
晏危樓立刻將目光投到他身上:“你是說……”
他稍稍一思考,便明白了宿星寒的意思。建立在潛意識之上的夢,有時是最可信的,有時又最不能當真。
幻境中的一切有真有假。
崇山嶽在現實中早就知道的事情,譬如崇山氏謀劃乾坤道圖這件事,定然是真的,也因此映照在幻境中;
而一些他不清楚的事情,譬如還未到來的三月初三,試武大會上將會遇到哪些人,崇山嶽不可能提前知曉,必然是他自我腦補的——
那麼,關於崇山氏謀劃的一切細節,身為一個外人的崇山嶽絕不可能全部都知道。幻境中所展現出來的,究竟哪些是真,還有哪些是他不太清楚,潛意識自我腦補的呢?
晏危樓頓時陷入沉思。
這時,宿星寒又說道:“不如阿晏你親自去看一看吧。”
他對晏危樓的實力很有信心。崇山嶽在幻境中幾乎已經將崇山氏的所有布局都曝光了,晏危樓完全可以在不驚動崇山氏的前提下,提前去查探。還能順便排除一些崇山嶽自我腦補的錯誤訊息。
“唔……有點道理。”
晏危樓以手托腮,思考幾息後點點頭。
而一直被幾人通過神識觀察著的崇山嶽,此刻也陷入了崩潰邊緣。
修為已經被廢三個月,就這樣下去他也漸漸接受事實了,然而這個
突如其來又真實無比的夢,就像是將他重新抬起來又摔下去,這樣的大起大落著實讓人難受。崇山嶽再也控製不住情緒,將那幾個姑娘都嚇得不輕。
若不是一直充作暗衛的灰衣人及時出現阻止了他,指不定他還會做出什麼來。
崇山嶽離開後,晏危樓也離開了這間青樓。他要去崇山氏探一探底。
宿星寒站在窗前,默默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消失。
這樣的場景在他記憶中出現過很多次,讓他的心情不可避免壓抑下來。
當視線中徹底失去了那人的蹤跡,宿星寒驟然轉過身來,冰冷的目光直直投向房間中的另一個人。
倘若說晏危樓還在時,宿星寒看上去隻是略顯沉默和冷淡,但整個人卻是無害的。甚至讓姬慕月錯誤地以為,他的沉默冷淡隻是不善表達。即便是死亡凝視著姬慕月,也不過像是一隻小貓咪在探爪子。
那麼現在站在他麵前的宿星寒,就讓姬慕月的印象發生了徹底的逆轉。
遠處天際茫茫,群山、城池、屋簷乃至湖泊,儘數被冰雪覆蓋,還有漫天飄雪從窗外飄進來,讓視野中的整片天地都是如此蒼白、冰冷、孤寂。
窗邊的白衣人看起來卻比這整片天地,都還要蒼白、冰冷、孤寂。他仿佛是冰雪雕成,冷得沒有一點人氣。
然而這樣的他看上去又是如此自然,沒有一絲違和感。
姬慕月在這樣一雙冰冷的眸子注視下,竟然罕見地升起了一絲不安,原本戲謔調侃的笑容也一點一點消失。
因為他看到了對方眼底的殺意。
姬慕月驚訝地勾起了唇:“哎呀呀……我好像錯將一隻老虎當做小貓咪來戲弄了呢。有點怕哩。”
話音還未落,一縷冰冷的劍氣迎麵而來,他整個人便恍如一縷紅霧一樣從原地散開,由於身形太快,看上去便像是一瞬間移到了房間的另一頭。
姬慕月伸手在臉上一蹭,手指上染上了一抹紅。宿星寒的動作實在太快,即便他身法再詭異,左邊臉頰還是被劍氣震傷,擦出了一條淺淺的血痕。
他舔了舔手指,低低笑道:“還真是冷酷無情啊~”
這話出口,又是一道劍氣臨身。
姬慕月的身形再次不可思議的閃避開去,嘴上還沒完沒了。
“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他的語氣哀怨無比:“好歹我可是帶你們找到了崇山嶽這個關鍵人物,你這樣翻臉不認人,等世子殿下回來真的好嗎?”
“你的死活,阿晏不在乎。”
白衣人頓了一下,淡淡吐出一句話,緊接著又是一劍。
他的劍道造詣實在高深無比,一劍接著一劍有種揮毫潑墨般的美感。一時間,綿綿密密的劍光在整個房間中亮起,卻又沒有損壞四周的牆壁桌椅一分一毫。
姬慕月似乎也全然沒有要逃
出去的意思,隻是左躲右閃,好幾次都差點被刺到要害,看上去驚險無比。
隨著劍光越來越瘋狂,姬慕月原本輕鬆的神情漸漸變得嚴肅,再也不敢口無遮攔地繼續開玩笑,同時也開始還手。
“砰!”
交手不過幾招,姬慕月便大感吃不消,他身形驟然一個急停,整個人撞破窗戶飛了出去,而宿星寒緊隨其後飛出,雪白衣袍擦著漫天風雪而過。
飛雪漫天,一紅一白兩道人影在半空中激烈戰鬥起來。片片雪花都被戰鬥的餘波所消融,讓兩人所在之處出現了一個真空般的地帶。
紅衣“女子”容貌絕豔,周身都彌漫著一股魔異至極的光暈,身形靈活鬼魅,時而如緋紅雲煙般聚散。
“她”舉手抬足間,都有種令人沉醉的美麗。每一招每一式都華麗而詭異。這就是修成《姹女功》後自帶的魅惑之能。
白衣人與之儼然是相反的兩個極端。
倘若說紅衣“女子”的容貌還隻是人間之美,那麼他的相貌已然超越人間之美的極致。
隻不過他周身肅然的冷意與決然的殺意生生壓下了那過盛的容貌,讓他整個人都顯得如此不可逼視。
他的一招一式更是簡潔明了至極,劍光之中唯有純粹的殺意。
這也讓他的氣勢越來越盛,很快便將紅衣“女子”徹底壓製,眼看著用不了幾招便能將之斬於劍下。
“且慢!”再次中了一劍,姬慕月悶哼一聲,連忙順勢向一邊閃去,嘴上高呼著,“我的性命那位世子殿下不在乎,那麼搖光殿呢?搖光殿的勢力對他應是有不小的幫助吧?”
原先完全錯估了宿星寒的實力,如今竟然有了性命之憂。姬慕月自然毫不顧忌,高聲嚷嚷著。
“——就因為我和那位世子殿下稍稍親密了些,你就要對我出手,那也未免心眼太小,太自私了些!”
呼嘯的風聲驟然一停,一柄明晃晃的劍架在了姬慕月的脖子上。持劍者神容冷淡,冷冷注視著他。
呼……
似乎是發現了姬慕月的處境,青樓中忽然飛出了數道人影,宛如一縷縷狂風,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
但還沒等這些人接近,宿星寒隻是輕喝了一聲,一股極寒的冷意便肆意擴散開去,冰冷的劍勢威壓將每一個企圖靠近過來的人都推了出去。
“阿晏從沒和你親密過。”宿星寒頭也沒回,繼續盯著姬慕月,先糾正了他汙人清白的說法,這才說道,“是你一直企圖勾引他。”
姬慕月:“……”
“……這有差彆嗎?總之,我可是幫了你們大忙。”姬慕月擦了擦額頭冷汗,暫時安全下來後,又開始習慣性地嘴賤,“況且,我不過是想要幫你試探一下那位世子殿下而已。”
……當然,也想看看好戲。讓這隻看上去內斂又害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