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時間一眨眼便過了, 今日便是各峰新入門弟子入學堂的時候了。
學府授課的大多不是長老,而是長老門下的首徒, 雖然輩分不高,卻各個都是天縱之資,最低也是金丹修為。
琳琅原本是明月閣的樂修,是不住在萬劍峰的,隻是她身上受了傷得日日在靈泉浸泡療養。
而這千年靈泉隻有萬劍峰才有,明月閣和萬劍峰距離得遠,每日往返也麻煩,宗主這才同意了她搬來這邊住著。
因為今日要去學府授課, 謝伏危比往常時候還要提前完成了日常的修行。
這時候差不多也到授課的時間了,可他並沒有立刻離開, 而是站在亭子那邊收了劍, 視線不自覺往琳琅的住處看去。
這幾日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自他從小南峰回來了之後琳琅就對他冷淡了許多。
她身子弱,白日還好, 一到晚上天冷時候便疼痛難忍, 需要去靈泉之中浸泡才得以緩解。
最開始時候琳琅都是自己一個人去靈泉的, 直到有一日謝伏危小竹林練劍時候聽到了動靜趕過來, 瞧見她臉色蒼白疼到虛脫倒在地上後他這才每日都抱著她去靈泉。
積年累月的都成了習慣, 和他每日例常要修行一般。
可這幾日琳琅自己硬撐著扶著牆也不讓他幫忙,謝伏危見她這般抗拒也不敢亂來,就這麼等到她無事進了後山靈泉後。
他又怕對方會在裡麵出了事, 便就在外麵守著。
要說被琳琅冷落了謝伏危有多傷心難過倒不至於,他更多的是疑惑。
他也並不好奇原由, 想著等著她氣消了便好了。
對方不搭理他,他卻不能放著對方不管。畢竟對方這傷是因他而落下的, 謝伏危這幾日照舊照顧著她。
譬如昨日,哪怕琳琅不怎麼與他說話,他也依舊守在靈泉外麵。
可今日是弟子們入學府的時候,和往常有所不同,謝伏危不能為了琳琅一個人耽擱了大家的時間。
想到這裡謝伏危估摸了下時辰。
他餘光又往琳琅那邊看了過去,打算再等上一會兒,要是對方還沒出來便先行離開了。
正當謝伏危這麼想著的時候,那禁閉著的門扉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琳琅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
她今日打扮得依然素淨,烏黑的頭發用一支簡單的玉簪給束著。
隻是與平日不同的是她的唇染上了桃紅色澤,給她增添了點兒氣色,少了分病懨懨的陰沉,多了分三月桃花的嬌豔。
琳琅抬眸往謝伏危所在的方向看了過去,她早就知道對方在外麵等了她許久。
她勾唇朝著他淺淡笑了笑,好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抱歉,稍微收拾了下,讓你久等了。”
謝伏危眨了眨眼睛,他見對方眉眼帶笑,好像氣已經消了。
“沒事,現在禦劍過去還來得及。”
他一邊說著一邊驅了靈劍過來,正準備禦空而起,發現身後琳琅並沒有動作。
“師姐?”
“我是樂修,往日外出都是馭的靈獸仙鶴,不常禦劍。”
琳琅紅唇抿了下,長長的睫羽顫著,有些為難地抬眸看向謝伏危。
“而且我自受了傷便常年在劍宗,很少禦劍,如今生疏了許多,我怕路上磕磕絆絆更耽擱時辰。不過……”
謝伏危頓了頓,順著對方的視線低頭看了下自己腳下。
“師姐是想讓我禦劍帶你?”
“如果師弟介意的話,那便算了。我一會兒馭獸過來慢些過來即可,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撞見掌戒長老……”
掌戒長老是掌管宗門戒律的,若是被他逮到遲到,無論是弟子還是授課的師兄師姐們都會受到責罰。
“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我從未禦劍帶過人。那成吧,你先上來,你要是覺得受不住的話就叫我停下。”
琳琅一愣,還沒有明白對方這話是什麼意思,卻因為時間來不及了便拿著古琴匆匆忙忙地過去了。
直到她最後跟著謝伏危禦劍抵達了靈越峰的時候,她剛下來便腿軟得厲害。
要不是謝伏危扶著,她肯定已經摔倒在了地上。
“師姐我不是與你說了嗎,你要是受不住便讓我停下,為何要死撐著?”
琳琅緩了好一會兒才回神,結果聽到對方這話後又給生生噎住了。哪裡是她不說,而是謝伏危速度太快,眨眼間就到了,她哪裡有機會說?
謝伏危見她臉色蒼白,抿著唇很難受的樣子,隻皺了皺眉也沒再多說什麼了。
他歎了口氣,走過去輕輕順了順她的背順帶將靈力也渡了進去。
琳琅臉色漸漸好轉了些,剛準備開口讓他停下不用再繼續渡靈力了。
可餘光一瞥,不經意瞧見了一個白色身影。
就在不遠處,是個麵容清麗的女弟子。
琳琅之前並沒有見過她,於她而言這是一個生麵孔。
少女是從北邊方向過來的,不過那邊不僅有小南峰還有明月閣,今年新弟子不下五十,她都未曾見過。
但是不知怎麼的,她第一反應便知曉對方應該是小南峰那位素未謀麵的小師妹。
她不是從方向這樣粗淺判斷,而是從對方的眼神。
少女站在不遠處,直勾勾注視著她們,那眼眸清透澄澈,並沒有任何深意。
隻是她的視線太過專注,明明這裡是她和謝伏危兩人,可她的目光裡沒有她,隻落在了青年一人身上。
要不是在琳琅覺察到回頭看過去與她視線撞上,對方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到她。
和琳琅在看蘇靈一樣,蘇靈也在琳琅回頭時候與她直直對視了過去。
她的神情很坦蕩,沒有一絲氣惱與妒意,長長的睫羽之下那雙眸子明明是看在琳琅的,卻似乎什麼也沒映照進去。
這讓琳琅心下莫名感到不安,被這樣的眼神注視著,她覺得不僅是自己的想法,乃至靈魂也被窺視了完全。
這種眼神她不陌生,在當年謝伏危帶她入萬劍峰的時候那人也是這般看她的。
恍若萬物芸芸,她隻是一粒浮塵。
想到這裡琳琅剛緩和下來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她指尖微動,像是害怕又像是壓抑著什麼下意識拽住了謝伏危的衣袖。
謝伏危手上動作一頓,掀了下眼皮順著琳琅的視線看了過去。
看見了蘇靈的身影後他眼睛一亮,連忙上前準備過去。
“伏危……”
琳琅拽著謝伏危,咬著下嘴唇低聲喚住了他。
“我還有些脫力,你彆走,再扶我一會兒好嗎?”
蘇靈其實在謝伏危禦劍帶著琳琅抵達靈越峰的時候便到了,她看到琳琅險些摔倒被青年給扶住了。
她並沒有誤會什麼,不過這並不代表她不在意,隻是沒有表露在麵上罷了。
和琳琅一眼認出她一樣,她也一樣一眼便認出了對方。
在之前林一便與她說過了琳琅和謝伏危關係親密,她今日瞧見了也沒多意外。
蘇靈也說不上自己是生氣多一點還是失落多一點,可無論是哪種感受她都不會允許自己在琳琅麵前表現出來分毫情緒。
因為琳琅拽住了謝伏危,而謝伏危也下意識扶住了對方。
所以他並沒有第一時間過來蘇靈這邊。
蘇靈是喜歡謝伏危,但是她如今還算理智,骨子裡的驕傲還在。
她不會像旁的人那般見了自{醋溜-文學最快發布}己喜歡的人便欣喜若狂地跑過去。
對方不過來,她也不會過去。
琳琅被謝伏危渡了靈力之後其實已經沒什麼事了,因為蘇靈的出現,她這才故意拖著青年不讓他立刻過去。
隻是這樣拖延也拖延不了多久,琳琅沉默了一瞬,最後還是輕輕鬆開了謝伏危。
“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琳琅抬頭朝著謝伏危勾起了一抹清淺的弧度,而後像是這才反應過來什麼似的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伏危,那個一直看著你的女孩子是不是就是小南峰的小師妹啊?”
謝伏危點了點頭,見她沒什麼事情了便徑直往蘇靈那邊過去。
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覺察到,在見到蘇靈的時候他的眉眼要比往日柔和些。
“師妹,你怎麼也來得這般晚?可是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修行昨日沒休息好,這才起來晚了?”
自蘇靈答應與他結劍侶後謝伏危也沒以往那般有什麼男女避諱,對待蘇靈他自然要比旁人更為親近。
謝伏危詢問完了後又想起前幾日宗主的囑咐,對方讓他多關心體貼下蘇靈。
他想了下,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了一根糖葫蘆遞了過去。
“給,你喜歡的。”
蘇靈本來心裡還有些不愉的,見謝伏危主動晾下琳琅過來,又拿了糖葫蘆討她開心。
她想著對方就是塊木頭,他什麼也不懂,便也沒多生氣了。
她接過謝伏危的糖葫蘆咬了一口,抬眸看向了不遠處朝著她溫柔淺笑的琳琅。
“師兄,那就是你之前與我說的琳琅師姐吧?”
“是她。她就是琳琅師姐,也是一會兒要教授你們樂理的師姐。”
謝伏危垂眸看著蘇靈吃的腮幫鼓鼓的樣子,唇角不自覺勾起了一點兒弧度。
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卻全然映照在了琳琅的視野裡。
琳琅見了渾身如墜入冰窖一般,可在謝伏危看過來後還是勉強笑了笑。
“你就是小南峰的蘇靈師妹吧,之前我就聽伏危提起過師妹,說你資質出眾是少有的器劍同修的天才,今日總算見到你了。”
她平複了下情緒,上前柔聲與蘇靈說道。
“我是琳琅,是明月閣的樂修,如今受了些傷暫時在萬劍峰住著。初次見麵,還請師妹多多關照。”
琳琅是謝伏危的師姐,又是個金丹修為的修者,按理說這種資質出眾的人多少都有些傲氣。
可她在麵對蘇靈這樣尚未築基的弟子時候也是一派溫溫和和的模樣,看上去親切又溫柔。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當然,這種情況說的隻是大多數。
蘇靈卻並不吃這一套。
要是在之前沒見到琳琅的時候蘇靈可能隻會以為因為對方曾有恩於謝伏危,又因他落下了病。
謝伏危要照顧她平日與她待的時間多些,看上去親密了些而已,並無什麼旖旎。
如今看來,眼前之人也同自己一樣對謝伏危有意。
不論彆的,光從她話裡有話便能夠看出些深意來。
隻是和她不同的是,他們之間這層紙尚未戳破而已。
“琳琅師姐說笑了。無論從資曆還是修為上來看你都遠在我之上,怎麼說也該是我請你多多關照才是。”
蘇靈彎著眉眼笑了笑,心裡千萬思緒,麵上依舊笑得燦爛。
兩人一來一回這麼客套寒暄了幾句,麵上皆溫柔,眸中毫無溫度。
這隨便來有眼睛的人都能品出些不對勁的地方來,然而謝伏危不屬於有眼睛那類人。
今年新入門的弟子被安置在兩個亭樓處授課,輪流授課。
謝伏危要先去另一處,一會兒再過來蘇靈這邊。而蘇靈這邊第一堂便授的是樂理,也就是琳琅的課。
他送兩人到了亭樓後便往旁授課的亭樓過去了。
謝伏危走了好幾步還能聽見蘇靈她們說話的聲音,隱約還有笑聲。
他沒忍住又停下回頭看了那邊一眼,見蘇靈眉眼彎彎,笑得燦爛得過了頭。
好像和琳琅聊聊得頗為投機的樣子。
“謝伏危,你還傻站在那裡做什麼?沒瞧見掌戒長老在那邊瞪了你許久了嗎?還不快進來。”
青年一頓,抬眸看向了上麵亭樓處懶散依靠著的竹俞。
他拿著扇子敲了敲欄杆,剛想要再說什麼的時候餘光探出瞧見了前麵蘇靈和琳琅的身影。
竹俞皺了皺眉,灰藍的眸子沉了幾分。
“謝伏危,她們兩個是怎麼回事?怎麼走一起了?”
謝伏危沒聽出來對方語氣裡的不愉和質問。他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下認真回道。
“她們兩人相談甚歡,一見如故?”
“???謝伏危你他媽腦子有病吧?你當笑裡藏刀,綿裡藏針是一見如故?”
青年聽後皺了皺眉,少有表露出不滿。
“竹俞,你人緣不好,沒與人一見如故過也就算了,怎麼能這般惡意揣測彆人?”
竹俞聽後給氣得直接一扇子給扇了過來,萬千竹葉如刃直接往謝伏危那邊過去。
他手腕一動,劍一出便阻斷了對方的攻擊。
“你們是來授課的還是來打架的,要打給老夫滾出去打!當著師弟師妹們的麵打打鬨鬨你們害不害臊!”
掌戒長老見兩人動起手來,拿著竹節過來一人腦袋就是一下。
竹俞氣不過,一邊揉著腦袋一邊氣呼呼地嘟囔著。
“長老你偏心,明明是謝伏危這小子先言語傷人在先,你卻連我也一並打了。”
“他傷你什麼了?就算說了你什麼你也不該動手,所以這一竹節該你受著!不服憋著!”
“可是……”
“可是什麼?不就是說了你人緣差嗎,這不是事實嗎?”
老者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掀了下眼皮掃了謝伏危一眼。
“還有你謝伏危,你有朋友嗎?”
“你一個沒朋友的好意思說彆人人緣差沒朋友嗎?”
原以為謝伏危會被挫一挫銳氣,不再說什麼的時候。
青年薄唇微啟,不但沒生氣,不知想到了什麼眉眼也柔和了起來。
“沒關係,我有劍侶。我不需要什麼朋友。”
“……”
“……”
掌戒長老和竹俞同時因為對方這話給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