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三章合一)(1 / 2)

她風華正茂 溫涼盞 21506 字 4個月前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下來。

那一聲落下, 沒有人再說話,齊庸言呆呆地看著趴在窗欞上的少年,內心如何想不清楚, 臉上卻著實有些失態。

那表情, 仿佛天下紅雨、母豬上樹、公雞下蛋、□□長毛、葫蘆藤上結南瓜、和尚打架扯辮子……

還是樂安先反應過來。

一邊心裡吐槽睢鷺這什麼亂七八糟的稱呼,一邊從齊庸言懷裡掙脫——好在,齊庸言似乎因為太過於震驚, 對她的轄製都放鬆了,樂安很輕易便掙脫了。

掙脫後,她便不再管齊庸言,隻對睢鷺道:“你怎麼來了?”

見她對他說話,趴在窗欞上的少年也立刻不再管打了招呼後還沒回應的齊庸言, 而是將目光移到樂安身上, 眼睛微微瞪大, 震驚又委屈狀:“欸,公主——不是您要我來的嗎?您說三天後就來找您的,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呀。”

……

樂安覺得他說的似乎沒問題,但聽起來又似乎跟事實有那麼一點點微妙的出入,而這點出入——她下意識看了一眼齊庸言,

果然,齊庸言的臉色更難看了。

但是……不應該啊, 齊庸言什麼時候這麼小心眼兒了?而且, 樂安自己清楚, 她剛剛那些鬼話根本糊弄不了他, 所以,按理說,也不該對睢鷺的出現這麼大反應。

樂安當然不知道還有門口那事兒, 所以樂安想不通,也沒耐煩想,看睢鷺還扒著窗戶,便道:“進來吧。”

睢鷺:“從哪進?”

樂安:“?”

睢鷺朝她眨眨眼,低頭看一眼窗台。

樂安書房的窗戶是一扇很大的支摘窗,此時窗扇支起,整扇窗便無遮擋,留出的空隙非常寬大。

……樂安立刻悟了。

眼帶笑意,下巴微微揚起,道:“你能從哪裡進,就從哪裡進。”

書房窗台不算高,但也快到成人胸膛的位置,比當初的馬車車轅可高多了,雖然但凡是個成人都能爬進來,但爬進來那個姿勢——

正想著,樂安突覺眼前一花。

然後身前便多了一個人。

睢鷺亭亭立在她眼前。

沒看錯的話,他似乎又是單手撐窗台跳進來的……她就不該低估少年人的靈活和腰力。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拿著把韭菜做什麼?”樂安驚訝地問道。

沒錯,等他跳進來,樂安才發現,睢鷺單手跳窗倒也不一定就是為了顯擺好看,而是——他沒用來撐窗台的右手,霍然拿著一把韭菜。

清脆碧綠,是剛割下來的春韭,還散發著濃鬱的韭菜味兒,頓時把她書房的筆墨書香味兒都給衝沒了。

樂安這麼一問,睢鷺似乎才想起來一般,低頭一看……

哦豁,忘了。

不過,不慌。

他看著樂安,深情款款地舉起那把韭菜。

“公主,您讓我想的問題,我已經想好了。這把韭菜,便是我的答案。”

樂安:“……嗯?”

睢鷺:“韭通久,所以我的答案就是,我願和公主永結為好,長長久久,永不分離。”

樂安:……

我信你個鬼。

類似的話她都聽了一籮筐了,比他真摯比他說得好聽的不知凡幾,也沒見她跟誰長長久久來著,早說了,誓言願望什麼的,寄托在一個死物上就離譜。

不過,此情此景,樂安當然不會拆他的台。

“原來……如此呀。”樂安想著似乎應該雙手接過那把韭菜才更真誠一點,但是,聞著那嗆鼻的味道——算了算了,於是便乾站著,隻臉上和聲音一副深深感動狀,眼睛還一眨不眨地與睢鷺的雙眼“深情”對視,然後絞儘腦汁想著,應該再說點什麼感人至深的情話。

然而,還沒等想出來,就見窗外又冒出個腦袋來……

“腦袋”正左瞅瞅又瞅瞅,一下對上樂安的視線,登時呆住了,隨即目光看向睢鷺的後背,可憐巴巴地喊了一聲“少爺”。

敢情還是組團來的。

“也讓他進來吧。”樂安扶額道。

睢鷺眨眨眼,轉身,站在窗台前,伸出一隻手,挾住長順腋下,用力一拽。

然後長順便也站在樂安眼前了。

長順進沒進來不重要,重要的是,長順懷裡還抱著一顆菘菜。

樂安嘴角抽抽。

裝都忘了裝,直接忍不住吐槽:“所以,這顆菘菜又是怎麼回事?”

睢鷺眨眨眼。

隨即,從長順懷裡接過那顆菘菜,然後一手菘菜,一手韭菜,表情情真意切,聲音娓娓動聽:“公主,您看,菘通鬆,而鬆樹壽齡可至千萬年不倒,所以,這不僅僅是一顆菘菜,這分明是我和公主情比金堅,壽比鬆柏的象征啊!”

樂安:……

她有點忍不住了,臉上感動的表情實在難以維持,全靠強大的自製力才繃住沒笑場,但要她再說出什麼感人至深的“情話”——

她承認,她還修煉不到睢鷺的境界。

不過,似乎已經足夠了。

如此浮誇的表演,便已經刺激到該刺激的人。

“臻臻。”齊庸言終於出聲,卻是叫著樂安的閨名,然後一個跨步,便擋在了樂安與睢鷺之間。

“方才的事,還有些細節要與你詳說,無乾人等——”他沒有看睢鷺,聲音也很平靜,但誰都知道,他意有所指,“還是先請出去吧。”

睢鷺眨眨眼,沒有說話。

樂安也眨眨眼,開口:“沒有什麼要說的了,你隻需配合其他幾位大人即可。再者,這裡沒有無乾人等,若有——也是你。”

“齊庸言,齊大人,這句話,當初和離時我就說過了,但你似乎從來沒有真正聽進去,那麼,我就再說一次——”

“我們已經和離了,從此以後,你我男婚女嫁,各自安好。”樂安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說道。

然後看著齊庸言的眼睛,問:“齊大人,你聽清楚了嗎?”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藕斷絲連,後患綿延,爛肉就該及時剜除,而不是貪心著那一點好肉,任爛肉繼續滋生,將剩餘的好肉也全都禍害掉。

如此還可保留一些美好。

她並不想因為那一點不好,便讓自己對於過去的美好回憶,也變得麵目全非。

齊庸言胸膛劇烈起伏,臉上強裝的鎮定,也倏然消散。

良久之後,他才平抑住呼吸,叫她的名字:

“臻臻。”

“我知道,你是想氣我,我承認,我被你氣到了,所以,其他人,可以走了嗎?我想……和你談一談。” 他的聲音漸高又漸低,攏在袍袖中的雙手,也越握越緊。

樂安沉默了片刻。

“……還有必要談嗎?”

“當然有。”

“好。”樂安道,“最後一次。”

她揮揮手。

侍女們見狀,立刻心領神會地紛紛退下去,也就初來乍到的睢鷺主仆二人,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還得侍女們朝他倆打手勢。

睢鷺看了一眼那兩人,也跟著侍女們退到屋外,順便拉著仍舊沒反應過來的長順。

於是房間裡,便隻剩樂安與齊庸言兩人。

沒有了外人,兩個曾經的愛侶相對而立,誰也沒有說話,隻有空氣在兩人之間靜靜地流淌,日暮時分,昏黃豔麗的光線從窗戶裡照進來,照地兩人的臉龐皆如油潤的玉石,一動不動,便如兩尊雕像,似乎隻要不說話,便可以這樣長長久久,直到天荒地老。

可哪有什麼天荒地老。

最後,還是齊庸言先打破了這一幕。

他說:“臻臻,你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嗎?”

樂安沒想到他會說起這個,可一想,卻又似乎不奇怪會提起這個,於是她恍惚了一下,才點點頭。

當然記得,怎麼會不記得。

那時候正是七王之亂最巔峰的時候,她那在爭鬥中好不容易登上皇位的胞兄,卻還沒等把那個位子坐熱乎,便被另一個她同父異母的兄長砍了腦袋,亂軍闖入皇宮,入目皆是殺戮,後宮惶惶亂亂,死的死逃的逃,就連為胞兄誕下唯一子嗣的皇嫂,也一杯毒酒了卻了自己。

樂安聽到消息趕到時,就看到兄長的屍首分離,滿是血汙的頭顱上,那雙樂安熟悉至極的眼睛,瞪地如銅鈴般大。

樂安看著那雙眼睛,便覺得它們在死死地瞪著她。

樂安踉蹌著又跑向後宮。

——卻也隻看到皇嫂餘溫尚存的屍體。屍體的身邊,是正要被宮人扼死的親侄兒——皇後自己下不了手,便吩咐了心腹宮人,令其死後將稚兒扼死,以免遭賊人折磨。

樂安已經不記得那時自己是怎麼想的了,似乎隻是下意識地攔下了宮人,換了宮女的衣服,在許多宮人掩護下,才抱著侄兒逃出了皇宮。

出了宮,她拚了命地跑,卻沒有回公主府,也沒有回盧家,而是哪裡偏僻便往哪裡跑。

一直跑一直跑,跑不動了就走,然後又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日落月升,走到人煙渺渺,走到再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走到養尊處優的身子處處發出警告,雙腿發抖,腳底生疼,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停,隻能蹌踉著、踽踽地,抱著懷裡幼小的孩子,一邊笨拙地安慰他不時的啼哭,一邊強撐著走下去。

然後,在眼前模糊的最後一瞬,遇到了那個眼神溫和的青年。

“姑娘?”

隻來得及聽到這一聲喚,隻來得及在失去意識前看到青年滿含擔憂的目光,她便再也撐不住,一頭向前栽去。

栽到了青年的懷裡。

再醒來時,已經是翌日清晨。

她起身,茫茫然看著周身,發現身處的是一間十分簡陋的茅屋,而她衣服鞋子未動,隻身上蓋著一床薄被,正躺在茅屋裡唯一一張簡陋的木板床上。

新鮮的、明亮的清晨日光明晃晃地垂下,穿過茅草搭建的小屋,從無數縫隙裡垂下,落在樂安臉上,也落在窗前那個小心抱著孩子,比她更笨拙地哄著孩子的青年身上。

起身的動靜驚醒了青年,他扭頭,看到她醒來,眼角便漾出笑。

“姑娘,你醒了。”

*

青年叫齊庸言。

本是赴京趕考的學子,卻不走運地碰上七王之亂,當年春闈未開,他也滯留京城,等到盤纏用儘,隻能在京城最偏僻的地方,尋了不知道誰遺留下來的一間破草屋,權作安身之地。

卻沒想到會遇到樂安。

他沒有問樂安為何這麼狼狽,甚至也沒有問她姓名來曆,而是發現她雙腳受傷嚴重後,二話不說,拿出僅剩的些許銀錢,給她買藥治傷,還為了她帶來的那個孩子,特地買了些小米白麵,熬成細細的粥,才終於叫那孩子不再哭鬨。

樂安靜靜地看著他做這一切,從頭到尾一個字都不說,仿佛沒了靈魂的木雕土偶。

有些傷痛,在剛剛發生時還不會痛徹心扉,往往等過了一段時間,再回頭,才覺得格外難以忍受。

在此之前,樂安從沒遭遇過什麼大挫折。

她是養尊處優的皇家公主,哪怕出嫁了,嫁的也是盧家那樣的人家,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彆說死人了,連剛屠宰的雞鴨牛羊都從未見過。

甫一見到剛剛死去的生靈的慘狀,便是至親。

而導致她至親死去的人……

她是從盧玄起的書房,聽到叛軍要打入皇宮的消息的。

一夜之間,她似乎什麼都沒有了。

於是隻能抓住還能抓住的,救下那個還在繈褓中的孩子,無頭蒼蠅似的奔逃,可逃出去之後,又要怎麼辦呢?

她不知道。

她腦子裡一片亂麻。

她的眼前仍晃動著兄長死死瞪著的那雙眼,耳邊揮之不去的仍是掩護她逃離的宮人們,死前絕望的呼喊,那些聲音那些畫麵,牢牢占據了她的全部心神。

讓她再也無法去思考其他。

齊庸言看著她這模樣,沒有出聲,沒有安慰,沒有一切自以為是的打擾,他隻是默默地做著一切,哄好了哭鬨不休的孩子,在詢問她是否能脫下她的鞋襪為她上藥,卻得不到她的回應後,躊躇半天,說著“齊某冒昧了,若姑娘願意,齊某願娶姑娘為妻。”,然後,才脫下她的鞋襪,為她上藥。

然後他做好了飯,樂安不吃,他也不強逼,隻是把飯熱了一邊又一遍,每隔一段時間,便輕聲問她,是不是餓了,想不想吃東西,得不到答案,便將飯菜又放回爐灶,如此循環。

如此,直到第三天。

仿佛從一場大夢中驚醒,樂安終於睜開了眼,敞開了耳,五感漸漸又回到身軀裡,才感覺到腹中饑餓如火,雙腳被包成粽子一般,有點疼,有點癢,而那個剛剛給她雙腳換過藥的青年,已經去洗了手,又端起飯碗,端到她的麵前,輕聲道:

“餓了嗎?吃一點吧。”

她看著他。

半晌後,就在青年以為又要無功而返時,忽然張開口。

咬住青年手中的湯勺,喝下那經過數次加熱,已經爛到不成顆粒的米粥。

不是什麼好米,甚至還摻雜著些粗礪的稻殼兒。

是她從來沒有吃過的“下等”食物。

可她一口一口,將它全部吃了下去。

吃完後,在青年不自禁露出的笑容中,對青年道:

“我叫臻臻。”

*

樂安,不,臻臻在齊庸言的茅草屋住了下來。

她的腳傷未好,隻能躺在床上,唯一一張床被她霸占了,齊庸言便隻好在地上用茅草打起了地鋪,好在時令不是冬天,溫度不算難以忍受,但茅草鋪就的地鋪,又哪有真正的床鋪來的舒服?

臻臻要兩人換一換,她睡地鋪,他睡床上,齊庸言不肯,說他身體健全,她身上有傷,況且他是男人,她是女子,還帶著孩子,他若讓她和孩子睡地鋪,自個兒睡床,就算睡著了,半夜做夢也得羞愧而死。

臻臻又讓他上床,和她一起睡,那木板床雖然簡陋,但也還算寬敞,就算睡了樂安和孩子,倒也還擠得下一個齊庸言。

齊庸言卻依舊不肯,說怕壞了她名節。

名節?

臻臻心裡嗤笑。

此時此刻,那東西,還有誰在意,她又要為誰守?

然而齊庸言堅持,她便也不強求。

於是便這樣一直過下去了。

陡然多了兩個人要養,還一個病人一個幼童,齊庸言的負擔陡然加大,哪怕臻臻換上粗布麻衣,將身上所有的衣裳首飾都給了他,但亂世之中,不能吃不能喝的死物最不值錢,全部東西當了,也不過是三人半個月的口糧。

齊庸言便想法設法地去掙錢,去找吃的,每日在外奔波。

臻臻就留在茅草屋裡,養傷,照顧孩子,看著太陽從升起到落下,在每日沉沉的暮色裡,翹首等待著那個人歸來。

仿佛妻子等待著丈夫。

等待著他,也等待著他帶回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