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才是真的炸了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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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時間跑來的不是彆人,正是皇帝陛下李承平。
宗正寺收到公主府消息,自然第一時間上報李承平,於是李承平也是宗正寺以外第一個知道消息的。
李承平到的時候是上半晌,也是尋常朝會結束沒多久的時間,似乎是剛下朝收到消息便來了,以致連朝服都未來得及換,一身明晃晃黃袍,叫常人看了便心生畏悸。
而這,也是他第一次在這樣私下的場合,穿著這樣天子專屬的衣裳,出現在樂安府上。
不過他自己似乎沒注意到這一點,而樂安,仿佛也沒注意到的樣子。
“不是早就說過了,怎麼還這麼大驚小怪的。”
樂安閒閒地道,眼睛卻瞧也沒瞧侄兒一眼,隻專心致誌地拿著手中一塊兒巴掌大的銅鏡,左照照右照照。
貪鮮一時爽哪。
前日編的那小辮子,她看著挺喜歡,便留地久了一些,直到昨日才拆了,結果拆開後,好家夥——曾經滿頭順滑的青絲,陡然變成了炸毛拂菻犬,她那聰明漂亮的小腦袋瓜,看著愣是比平常大了兩倍。
洗了晾乾了,腦袋看著終於是差不多恢複了正常大小,可發絲卻仍舊彎彎曲曲,挽發髻都凹凸不平的,看著實在不大好看。
然後直到今天,那些頑固的彎曲頭發都還沒徹底服帖。
以致她本來準備雄赳赳氣昂昂親自駕臨宗正寺的,結果,卻隻能讓下人代傳消息。
實在是嗚呼哀哉。
李承平把繡凳挪進了點,努力將自個兒的臉伸到樂安跟銅鏡之間,試圖搶奪其注意力。
“我以為您在開玩笑。”他說道。
他說的也不錯。
那日樂安跟他說起睢鷺時,語氣的確是玩笑的模樣。
所以相比起旁人,李承平更不相信她真的就要嫁給那樣一個人。
樂安的目光卻沒從銅鏡中移開一分一毫,此刻正很是糾結地拿梳篦,一遍遍梳著額前一小撮兒怎麼按也按不平的發。
“玩笑說多了就成真了。”她一邊梳頭一邊說道,臉上仍帶著漫不經心似的笑,但隻要仔細看她眼神,聽她語氣,便會發現已經沒有了上一次,那顯然是開玩笑的模樣。
也是,都已經報了宗正寺上譜牒了,哪裡還是開玩笑的程度。
可是,玩笑怎麼會說著說著就成真了呢?
他對此甚至一無所知。
李承平忽然鼻頭一酸,扭頭掩飾了下,才又轉過頭,看向樂安。
“姑姑。”他叫道。
“嗯?”樂安回一聲,隻是目光卻仍看著銅鏡。
“我希望您幸福。”他又說道,聲音壓抑又低沉,甚至還帶著隱約的鼻音哭腔。
樂安這才終於將視線從銅鏡移開,看向他。
他對上她的眼睛,眼裡分明有水意閃爍。
“您想要誰做駙馬,侄兒都支持您,可是——我希望您選駙馬,隻是因為您想成親,隻是因為您喜歡那個人,而不是彆的什麼緣故,所以您不必如此,不必故意選那樣一個人,又那樣——”
堂而皇之,昭告天下,仿佛生怕世人往她頭上潑的臟水還不夠多。
而逼得她做出這般自汙舉動的——
樂安定定看了他一瞬。
李承平不閃不避,眼裡仍有掩不去的水意。
於是樂安便忽而一笑。
“你想多了。”
她放下銅鏡和梳篦,伸出手。
李承平也愣了愣,隨即,急忙地、甚至是迫不及待地,低下了頭。
於是樂安的手,便輕柔地落在他頭上。
隻是因為還戴著冠,無法如兒時一般落在頭頂,而是隻能落在一側,而後輕輕地撫摸。
“姑姑,這是我的真心話……”他低聲喃喃道。
“嗯,我相信。”樂安答。
“但,從始至終,我所做的一切均是出自我本心。”
“這也是真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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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平沒待多久便離開了。
身居最高位,需要忙碌和操心的實在太多太多,難辦的事也太多太多,如樂安之前,哪怕已經執掌權柄十幾年,仍舊無法駕輕就熟,更何況這位剛剛親政得權不久的年輕人。
隻要他有心治國,便不會有什麼閒暇,抽空來樂安這裡一趟,已經是奢侈中的奢侈。
然而即便如此,離去之前,他也仍舊向樂安承諾——
他會為她辦一場最盛大的婚禮。
“您前兩次成婚,我要麼還沒出生,要麼還小。”李承平說道,“也幫不上任何忙,使不上任何力。”
“但這一次不同。”
他看著樂安。
而樂安和他也都知道,哪裡不同。
“姑姑,現在,我有能力了。”
他說。
“這一次,我送您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