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庸言再一噎,頓了頓,搖了搖頭,便離開了。
興許是蒙的吧。
他想。
*
馬車再度“轆轆”地行駛起來。
盧玄慎倚著車壁,怔怔想了一會兒,半晌後,手卻又不自覺地又探向胸口,拿出那被體溫暖地溫熱的薄薄的冊子。
昏暗的壁燈中,才發現那冊子由於剛剛撞車時緊急搶救,厚厚的書封被稍稍弄折了一些,於是他將那冊子放在膝蓋上,小心地一點點地撫平那些褶皺。
全部撫平後,又仿佛對待什麼稀世的珍寶似的,翻開封麵。
看向那些他早已倒背如流的文字。
那些他向李承平求了整整三個月,從她給李承平的那卷治國策上單獨摘出來的,關於他的那些文字。
“盧玄慎遭遇坎坷……然其身雖墮汙泥,卻仍能不失青雲之誌,為人亦頗有氣節……淩風知勁節,負雪見貞心,其人無愧其字‘敬貞’矣……”
一字字,一筆筆。
娟秀的筆畫,飛揚的筆鋒,一點點描繪出她筆下的他。
一個堅韌不拔、有骨氣、有氣節,如鬆如柏之人。
一個若不是明明白白寫了他盧玄慎的名字,他絕對不敢認做自己的人。
他哪有她寫的那麼好?
他明明對她那麼壞。
他明明就是個混蛋,糊塗蟲,內裡肮臟透頂隻裝得衣冠楚楚的小人。
他明明……
眼前一個身影徐徐浮現,從幼年時梳雙丫髻的孩童模樣,到少年時窈窕青澀的少女模樣,到已為人妻後的少婦模樣……最後到最後那日,赤紅的晚霞下,那比晚霞更豔麗的模樣。
每一個模樣,都在用那雙眼睛看著他。
沒有任何人打擾,沒有任何人阻撓,就那樣靜靜的,看著他。
就仿佛許多年前那樣。
他臟汙滿身,他蓬頭垢麵,他被罵作賤人表子養的,他被抽掉了筋打斷了骨地在爛泥裡匍匐,可他仍舊渴望被看到。
渴望被看到那臟汙外表下的心。
她曾朝他看來,然而他並不知足,他渴望更多,他渴望她上前,他渴望自己能上前,然而自尊與少年初動的情愫糾糾纏纏,叫他自傲自卑,叫他裹足不前,叫他蒙蔽了雙眼。
於是願望落空後他怨恨他怨毒,他刻意地貶低她鄙薄她,否定她的一切。
然而——
他輕輕地闔上那冊子,珍而重之地放在胸口。
然而——
他的所求,其實早就如願了啊。
他渴望被看到,而她,也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
從幼年到最終。
一直在看著他啊。
他的眼角流下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流到嘴角,鹹鹹澀澀,然而,他卻仿佛從中品味出一絲甘甜。
就那一絲甘甜,便足夠他支撐著走過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