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倪迅速抓了兩把亂發往樓下走。
住在這棟單元樓裡人基本都認識她,目光紛紛在她身上轉了一圈。
漂亮姑娘嘛,總是容易讓人過目不忘。
五樓老奶奶占據不錯吃瓜位,偷偷朝沈倪招手把她拉進人群:“你這個衣——算了,先聽完吵架。”
沈倪是中途來,怕她吃不全前因後果。
老奶奶巴不得找個人八卦,壓低聲音悄悄跟她說:“裡邊那個男本地人,一直在大城市裡打工,他老婆在鎮裡開家店就沒跟出去。喏你看,就是那個男啊。”
沈倪順著老奶奶指方向看進去,看到男人臉紅脖子粗地再用本地話抗爭什麼。
原本還不知道在吵什麼,直到老奶奶下一句冒了出來:“他在城裡打工地方又找了個老婆,你看,小孩都那麼大了。瞞不住就帶回來認祖歸宗了。”
沈倪不通本地話,但此刻好像突然聽懂了原配女人每一句破口大罵。
養小三、私生子、認祖歸宗。
她腦子裡有根弦重重彈了一下,耳邊瞬間嗡嗡作響。
“這個女也很可憐。常年分居又沒有小孩。結果現在婆婆知道外麵有個孫子,巴不得叫男人帶回來呢。”
生怕沈倪聽不懂,老奶奶吃瓜順帶翻譯。
或許是圍觀人群太多,有人報了警。
民警出現之後,原配女人好像看到了公道,原本想去扯躲在男人背後小孩手改去拉民警胳膊,改口講了普通話。
“他以前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他養小三生小雜種。我在家辛辛苦苦給他照顧老娘。對,他老子也不是好東西。你問問他們,他們都知道,他老子以前沒事就屁顛顛地去幫那棟樓……”
“……對,就是幫那棟樓三樓女人搬東西。什麼臟心思自己知道。”
“你放屁。”男人怒罵。
“他們一家人品敗壞,警察同誌你聽我說。這個男有臉生小雜種,還要我給他臉,那誰給我臉了?你講講還有沒有道理?”
小男孩在男人背後哇哇大哭,嚇得魂都沒了。
男人女人扭打在一起,整個巷口雞飛狗跳。
老奶奶拉著沈倪往後退了幾步,扭頭就見她臉色難堪,把唇抿得發白。
老奶奶連忙安慰:“她說啊是很早以前住302女人,你快彆介意。不是說你呢。”
“以前那個女人……”
沈倪聲音發虛,喃喃:“她,是什麼樣人。”
“好久了,記不太清了。”
老奶奶想了想,搖頭:“我隻記得大著肚子,也沒見她家人。不知道怎麼就來我們鎮上了。不過你放心,你這屋子後麵都空著,沒再有什麼奇怪人租過。”
耳邊說話聲、吵鬨聲如潮水般褪去。
沈倪耳鳴得厲害。連小孩哭鬨聲都從腦中慢慢隱去。
她心虛,她想跑,腳下卻生了根。
來南山鎮路上,她還在和沈應銘生氣。
就著那一股衝勁兒,想來看看這是個什麼樣地方。想找找她親媽存在蛛絲馬跡。
她是個什麼樣人?
她像所有母親一樣溫柔嗎?
她如果還在,也會跟季容一樣愛她嗎?
臥室那扇門緊閉。
那是一個人存在留下最多證據地方。
沈倪起初以為自己怕在那找不到蛛絲馬跡而失望。
現在麵臨一地雞毛才突然明白,自己其實是怕,怕找到結果讓自己大失所望。
她站在人群外,在人聲鼎沸中聽到了虛空。
沈倪想起離家出走那天。
那天是沈應銘五十歲生日。她早早就被叫回了家。沈清參加學校競賽暫時還回不來。
五十歲宴席高朋滿座。
沈應銘興致很高,要同季容、同她拍上一張全家福。
她算是哪門子全家?
沈倪偷偷打量季容臉色,或許是自己心虛愧疚。她從季容一成不變溫柔笑意中看到了尷尬。
沈倪不願,繃著臉說不想拍。
她在心裡怨沈應銘得寸進尺,怨男人繁殖欲膨脹得麵目全非。
姐姐不在家。
她再怎麼厚臉皮也做不到以如此微妙身份擠進全家福。
就因為拍照這件小事,沈倪說了狠話,她說惡心。
覺得自己惡心,覺得沈應銘惡心。
積壓那麼多年矛盾在一瞬爆發,威力不亞於原-子-彈。
然後沈應銘青著臉叫她滾,滾回生她地方去。
如今已經在千裡之外小鎮,沈倪依然忘不了那會兒在場所有人臉。
那是一張張看盛大鬨劇臉。
她在原地站了許久。耳邊咒罵聲又回來了一些。
私生子、小雜種……
她聽到每一句都罵在自己心口,像鈍刀磨肉。
女人伸手去扯小孩頭發。
小孩尖利哭泣。
一片嘈雜中,有個聲音傳進耳朵。
“他做錯了什麼。”
沈倪猛地抬眼,看到江以明出現在巷口。
他擋在嚎啕大哭小孩麵前,脊背很直。
沈倪從他少有情緒眼底看到一絲懨色,還有些不耐。
他偏了偏身,擋住孩子視線:“他被生下來不是他選擇。他沒有錯要在這裡聽你們吵鬨。”
巷子裡嘈雜在這一瞬歸於寂靜。
這絲寧靜如同他身上氣場,獨立於世界之外。
日光被雲層遮擋,姍姍來遲。
沈倪在這條巷子口,在這瞬間,看到了光風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