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沈倪夾在中間如坐針氈。
她算是半個知情人。
有心想幫江以明擋一擋,但又怕自己一開口,讓江以明知道了自己偷偷打聽過他的事情。
她不停地小口小口喝可樂,借著抬杯的動作,視線全往他臉上飄。
江以明感受到她是視線,偏頭對上眼。
他忽然抬了下手,手腕下垂,反撐在下頜處。沉寂無波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許久,閃了一下。
沈倪沒憋住,打了個氣嗝。
“緊張什麼。”他淡淡道。
“……我有嗎?”
“沒有?那是我看錯了。”
他好像絲毫都不介意剛才的話題,往椅背上靠了靠,重新回到張醫生和陸醫生的好心問話環節去了。
沈倪懵了好幾片毛肚的工夫。
她開始懷疑薛成俊問來的消息到底真不真?
怎麼在彆人眼裡滔天的大事,在他這兒真就什麼都不在乎。
是因為他是醫生嗎?
所以心理素質格外強大?
還是他經曆過什麼更大的,更不可理喻的故事。
所以顯得其他都算毛毛細雨?
沈倪猜不透江以明這個人。
她這頓火鍋吃得心不在焉,會因為彆人提起家人而想到自己的。也會以己度人去照顧江以明的感受。
飯後張醫生要回去陪女兒,陸醫生值班,就沒再多聚。
他們出來的時候,外麵天還亮。夏天白晝特彆長,時間像黏土似的被無限拉長,與慢吞吞的小鎮生活融到了一起。
在巷口站了一會兒,溫熱晚風撲麵。
沈倪走在後邊,看到江以明突然轉頭,問她:“散步?”
她當然樂意:“好啊。去哪兒散?”
“隨便走走。”
江以明說著往火鍋店所在的巷子裡走了幾步。
沈倪平時的活動範圍最多就到巷口,裡邊無非就是村落民宅。
到底是陌生地方,她怕碰到寸頭那樣的小流氓,從沒進去過。
現在江以明在,她就大膽跟了上去。
然後聽他邊走邊說,“知道裡邊是什麼嗎。”
沈倪搖搖頭:“沒來過,是什麼呀?”
江以明收回目光,回答:“一個小福利院。”
沈倪這才看到參差不齊的灌木叢後有處凹陷。
往裡鋪了條帶斜坡的水泥小路,連著一扇老舊鐵藝門。門邊還有塊牌匾,上麵寫著小春天兒童福利院。
這麼小的鎮子竟然還藏著一間福利院。
她隔著鏤空欄杆往裡看,三麵都是二層小樓,唯一空著的那麵是片花壇和小操場。大概半個籃球場那麼大。
整個小院安安靜靜,又小又舊。
就這樣的環境,江以明說,裡邊還有小孩住著。
他半年前義務來給裡邊的小孩做過一次基礎體檢,多少了解一些情況。
有從出生就被拋棄的小孩,有患病被遺棄的,還有說是暫時寄養但父母外出打工再也沒來領的。
人不多,總共七八個。
但以小鎮人口的比例來算,還是個很讓人絕望的數字。
現在算是飯後消食。
繞著小院圍牆走,江以明有一句沒一句跟她說:“裡邊有個板寸小男孩,被領養過一次。後來領養家庭說他性格不好,又退養了。”
“啊?領了還退啊?”
沈倪默默嘖了聲,心想這對小孩得有多大的打擊。
江以明點頭:“嗯,上次見小寸頭,話都不怎麼說了。以前跟你一樣,是個小話癆。”
沈倪在心裡揮了下拳頭,辯駁:“我不是。”
他沒管,自顧自繼續說:“還有兩個小姑娘,到上學年紀了。一般這麼大的都比較難找領養家庭。何況很多家庭多少還是有點重男輕女思想的。”
“那她們以後呢?”沈倪問。
“以後?”江以明頓了下,很直白,“不知道。”
他接連說了好幾個孩子,似乎每個都在他心裡留下了烙印。
夕陽正好。
沈倪跟在旁邊,好像在聽一個很長很長講不完的故事。
她有點明白江以明為什麼今天要說這麼多了。
她從來沒在他麵前表現出在意。
可他仿佛一下就觸到了她心裡的柔軟。借著說其他人的事告訴她,其實沒什麼好在乎的,每個人都有這樣那樣的家庭,每個家庭都有難念的經。
難,日子就不過了嗎?
不是的。你看開點,彆停留在腳下,再往前看看。
什麼都會過去,一切不過是散落在人生長河裡的碎石點點。
太陽還沒完全西沉,傍晚霞光溫柔熾熱,金色餘暉灑滿她的眼睫。
沈倪在晚霞中回頭,長發被染成了碎金。
她揚起唇,明白了他的好心。
而後對著他,像期許,也像宣誓:
“江以明。”
“我們都會成為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