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空氣已經算不上純徹, 有光線的地方到處浮遊著夏的氣息, 摻雜在呼吸裡, 氣流循環間染上幾分燥熱。
偶爾抬起頭,也能看見淡藍色背景下幾絲纖弱的雲。
顏枳這個時候, 就站在離學校最近的停車點等下一班公交車。
周六下午的四、五點鐘, 是放學的高峰時期。
一個周末的自由時間就從這裡開始,大群走讀、住校生趕著要回家享受久違的親情關懷, 偏偏公交車在今天搖搖晃晃慢的要死, 弄得學校附近各大公交車站都是人滿為患。
彆說悠閒地坐在遮陽的長椅上了,連站不站得下都是個問題。
顏枳艱難地從挎包裡摸出手機來看時間, 不過這一個動作,就被擠得發絲紊亂。
汗臭味夾雜著餅乾的香味充斥在鼻間,實在令人反胃。
她把視線從屏幕上顯示的三個未接來電中移開,微微偏頭,瞥見旁邊的女生正在吃著蘇打餅乾, 滿嘴蔥味地和同伴聊天,說話間餅乾屑星星點點地灑在前麵一個男生的連帽衫上。
黑色帽子染上斑斑點點。
好可憐。她在心底替那個男生輕輕歎息, 隻不過對方似乎毫無所覺。
“是顧止安, 肯定是。我都看見他們兩個一起逛街好幾回了!”
女生的聲音略顯尖刻, 很有幾分媒婆的味道,而且說著八卦沒有半分遮掩, 被濕熱的風全部帶進她耳朵裡。
“......什麼樣的人, 居然......”
“是文科重點班的學姐, 長得倒是漂亮,就是成績不太好吧,不過她好像還有個姐姐,據說也喜歡霍星朝,追了好久呢......”
女生叨叨絮絮的,正說到興頭上,突然耳邊傳來“哧——”一聲,硬生生打斷她的話。
公交車永遠在關鍵時刻踩著敏感點出現,不過正好,顏枳順著人群踩上龐大的車身,反正肯定不是她想聽的內容。
而且因為人數問題,一部分人被截留下來,頓時停車點一片怨聲載道。
顏枳從窗口探出頭去,認真地看了眼那個又開始聊起來的女生,直到對方似有所覺地轉過頭來,表情有些愕然。
顏枳沒再理她,公交車又搖搖晃晃地開走了。
.......
.
從上高中起,顏枳最不想麵對的人就是顧止安。
她們住在同一個家裡,擁有相同的父母,甚至喜歡同一本書同一個電視節目,是姐妹。
卻又不是親姐妹。
換句話說,她們是父母二婚後被迫融合在一個家庭裡的“矛盾與衝突”。
但顏枳對顧止安感到彆扭,絕對不是因為這個。
顏枳的母親是家庭和事業上的女強人,顏枳的後爹也足夠溫和足夠寬容,她從小到大順風順水,幾乎沒在顧家受過任何打罵。
與此相反,她活的如魚得水,讓人羨慕。
長到十七歲,在她和顧止安兩個人裡麵,顏枳總是扮演那個“被父母帶到親朋好友麵前接受羨慕嫉妒恨”的好女兒,受儘風頭。
但她就是不想麵對顧止安。
不是因為對方單純可愛襯的自己思慮過重心機太深,也不是因為她活潑開朗人緣更好更受歡迎。
而是因為一個秘密。
顯示著她低劣的人品,貪心的欲望,還有陰暗的自私。
就像天空中陡然沉沉垂下來的烏雲,大概再過幾秒,就是一場迅疾的太陽雨。
而後嘩啦啦濺起一地泥水,帶著一顆顆細小汙濁的泥沙,濺在她惴惴不安的心底。
......
.
顏枳在擁擠的車廂裡擠了好幾站,直到車上的人漸漸變少,她找了最後排的一個座位,坐下來,怔怔然看著窗外的風景發呆。
任誰都不會高興,自己的男朋友永遠被不明真相的八卦群眾和另一個女生扯在一起,而且在這之間,自己還是一個反麵第三者的角色。
可是心底隱秘的不安與理虧,又讓她無法做到理直氣壯地反駁回去。
手機在掌間微微震動了一下。
顏枳垂下眼眸,點開微信,就看見屏幕上方接二連三跳出來的幾條消息:
“明天補課上不上?”
“一起吃午飯?”
“要不然就周記那家吧。”
.....
一句接著一句,根本不需要顏枳回答,對方就自顧自地直接走完了一路的流程。
顏枳垂眸看了好一會兒,指尖在鍵盤上頓了頓,打回去一個“嗯”。
她剛打完字,上方又冒出來一條新消息,是顧止安發的,問她明天上午要不要去補課,中午回不回家吃飯。
顏枳沉默了一下,
“不了。”
她退開聊天窗口,看著微信的消息界麵。
最上麵兩個聯係人:顧止安。霍星朝。
兩個名字連在一起,莫名的和諧,甚至連問的問題都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她收了手機,悵悵然望著窗外不斷滴落的雨滴和尚存的陽光,突然覺得很失落。
顧止安和顏枳,不同姓,異父異母,相處十多年,親近不夠,卻也一直相安無事。
她前十七年的人生,順風順水,陽光璀璨。
可是她突然覺得,人生永遠是不可料的。
就像這場太陽雨,來的迅疾又猛烈,生生隔斷漫長的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