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朝看見那條長長的短信的時候, 其實還是清晨。
公雞鳴叫了幾聲, 他就聽到隔壁傳來暴躁的怒喊,
“媽的, 煩不煩啊!我x你xx......”
不絕於耳。
他覺得, 比起公雞的叫聲, 還是這一連串不停歇的臟話比較煩。
但是這個點, 確實也快到他平時要起床的時間了,所以少年直接從床上坐起, 換上自己的單衣校服,就走到廚房準備做飯。
周末或者平時放假回家的時候,家裡的飯菜都是霍星朝燒的, 他是單親家庭,很早就死了爸, 家裡隻有母親一個人撐著, 所以平時能讓她省力一點, 就儘量讓她省力一點。
而就在他燒好了柴往鍋裡放米和紅薯煮粥時, 門被敲響了。
門外傳來標準的普通話,
“你好,請問霍星朝在嗎?”
哦,是那個攝影師啊。
少年放下手裡的大勺子,走到門口, 把門上的橫欄給拿下來, “吱呀”一聲, 露出外麵的一台攝像機和熟悉的麵龐。
他淡淡望了跟拍攝像一眼, 倒也沒有多少詫異,反而很平靜地轉過身,讓他進來,語氣清冽,
“這麼早就開始拍了嗎?”
“不是不是。”
跟拍攝像連忙搖頭,從兜裡掏出手機,然後把短信界麵弄給他看。
懷鄉中學那塊還好一點,回到村裡,網絡基本上是連不太上的,所以導演還是選擇用短信把阮藍的話發給了攝像師。
“這也是一個很好的點,你到時候把短信給他看的時候,彆忘了拍下他的反應。到時候播出,背景音樂就放這些話的獨白,我看過了,還是蠻感人的。”
導演絲毫沒有顧忌隱私,畢竟他們做節目的,爆點和收視率就是一切,後期無數工作人員,能把一個好人剪輯成壞人,也把一個壞人剪輯成好人,電視台競爭那麼激烈,隻要能保住飯碗,道德良心什麼的都可以放一放。
而且這條短信,導演仔細看了,沒有任何黑點,反而處處都是積極感人的正麵能量,播出去之後,那對兩個小朋友肯定都是有利的嘛。
.......
.
霍星朝微微偏頭,合上鍋蓋之後,就從攝像師手裡接過了那隻手機。
鏡頭下方,少年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腹間帶著老繭,反而還平白添了幾分奇異的美感。
跟拍攝像實在無法想明白,這樣的一個少年,怎麼就生在了這樣的山野田間。
不,應該說,這樣貧瘠落後的山野田間,怎麼就生出來這樣一個少年。
完全不符合科學發展規律啊!
霍星朝沒有去管攝影師的想法,他垂眸看著手機屏幕上一大段一大段文字,看了很久。
高清攝像頭下,少年表情淡淡,琥鉑色的眼睛波瀾不驚,甚至連睫毛都沒有顫動一下,看上去十分平靜。
然後他抬起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
“您可以幫我買一個手機嗎?”
攝影師一愣,“什、什麼?”
“我想要一個手機,不用很好的那種,可以這樣發信息就行了。”
霍星朝比劃了一下,然後專注地看著他,
“我不是有三萬塊錢的工資嗎,買手機的錢,你們直接從裡麵扣就行了,我也可以給你們跑腿費。”
攝影師已經大概猜到了他要這個手機做什麼。
但是麵對著鏡頭,他還是開口問了一句,“你為什麼想要手機?是想和阮藍發短信嗎?”
鍋裡傳來沸騰的聲音,少年轉過身去,掀開鍋蓋,用勺子在番薯粥裡攪了攪,聲音平靜,
“因為後天是我的生日。”
......?
“她一定很想親口跟我說一聲生日快樂。”
攝影師有點懵。
這個主語和賓語,是不是搞反了?
霍星朝見他不回答,還以為很困難,想了想,又道,
“我可以多給一點跑腿費的,可以嗎?”
“可以。”
導演在耳麥裡吩咐他,“你告訴他,生日結束之前,一定會給他買來。”
“好,我答應你。”
少年就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原本清冽的眉眼,一下子變得天真孩子氣起來。
“謝謝您。”
他盛了一碗實實的番薯粥,遞給他,
“您吃早飯了嗎?”
“沒呢。”
攝影師也不客氣,豪爽地接過,把攝像機架好,就站著端碗喝起粥來,一邊跟他閒聊,
“家裡的飯都是你做嗎?”
“在家的是我做。”
霍星朝也給自己盛了一碗,然後蓋上鍋蓋,現在天氣涼了,必須得保溫,
“媽媽有很多活要乾,要讓她多睡一會兒。”
“那你爸爸呢?”
“我爸爸死了,在我上小學的時候。我爺爺奶奶也很早就沒了,我們家隻有我和媽媽兩個人,所以她會比一般人辛苦一點,你待會兒看見她的時候,會覺得她年紀有點大,但其實她才三十六歲。”
“......那她不到二十歲就生了你?”
“嗯。”
少年用筷子撥了撥碗裡的粥,語氣平平淡淡的,
“我媽媽是被拐賣來的,進村第二年就生下了我。”
......
攝影師突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父親早逝,孤兒寡母,父母之間還存在著這樣一段酸澀複雜的往事。
這些事情,隨便挑一件放在一般人身上,都好像艱辛的不得了,但眼前的男生安靜地喝著粥,仿佛隻是在說這塊紅薯沒燒熟一樣平淡。
他的身上還穿著校服,洗的發白,連胸前的校標都沒了,坐下來時,褲腳向上縮,明顯短了一截。
攝影師去懷鄉中學的第一天就聽說了,這裡的校服沒有外麵什麼春秋冬季之分,就隻有兩套黃綠秋裝,從初一穿到高三,六年都不會換。
所以那些初一的小孩,穿著校服,簡直就像套了一件大人的衣服,空空蕩蕩,極為彆扭。
霍星朝,肯定也是這樣經曆過來的。
可是因為從小就是這樣的生活,所以那些在平常人眼裡看起來異常辛酸的磨難,對於他來說,就真的隻是生活而已。
“你他媽彆煩我行不行!雞叫完人又開始叫,沒完沒了了是不是,爺不用睡覺啊!真是要瘋了......”
隔壁又傳來熟悉的怒喊。
農村嘛,隔音效果不好。再說霍阮兩家離得近,隻要聲音稍微大一些,就基本上沒有秘密,反正攝影師坐在這裡喝粥,就能輕而易舉地聽到那邊的每一句抱怨。
他輕輕咳了咳,轉頭問霍星朝,
“你吃完飯打算乾什麼?”
“怎麼了?”
“導演說,讓你帶著許漾乾活,讓他也體會一下農村的艱辛,學會成長。”
說完這句話,連攝影師自己都有些心虛了。
讓許漾體會艱辛,學會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