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親這裡他是最放鬆的,莊太後又叫宮人端了早備下的人參杜仲湯進來給兒子喝。朱明熾邊喝邊問道:“母後在這壽康宮可住得舒坦?”
莊太後撫著小狗雪白的毛,笑著說:“你整日叫人流水般往我殿內送東西,怎麼會不舒坦。”她以前沒有恩寵,見不得什麼好東西,兒子得勢登基後,便把這些好東西如流水一般往她這兒送。
兒子其實記性是最好的,再有就是小時候哪個宮人罰過他,他個個都記得,然後一一地尋機會打死了。就連前朝也是如此。
莊太後看著兒子的這般作為,還是有些齒冷,她不擅於那些彎彎繞繞的爭鬥,但這麼多年皇上庇佑,皇後娘娘又出身名門,更不會無故苛待嬪妃,她自認為沒受什麼苦。偏偏兒子卻……
“哀家卻有話要問你。”莊太後話頭一轉,問道,“倒不是哀家多心,隻是此事哀家疑惑得很。當初……你聯合陳昭宮變,你父皇在殿內廢黜了太子,又傳位於你。但你父皇一直屬意於你四弟,怎麼會突然廢黜了太子的呢?這也罷了,這個哀家都不管,隻是你父皇,在廢黜太子之後半個時辰不到便駕崩了……”
朱明熾的笑容漸漸收起來了,說道:“前朝的事,母後不用過問,朕自有定奪。”
莊太後卻歎道:“為娘是怕你作孽太多,損了福氣。更何況你父皇的死——”
朱明熾聽到這裡突然抬起頭看著莊太後,淡淡地道:“母後的意思——可是想說我害了父皇?”
莊太後瞧著兒子的臉色,眼皮重重一跳。不是她懷疑,誰都有這個懷疑。隻不過是有的人不說,有的人當作不知道而已。她繼續道:“熾兒,哀家就你一個孩子,萬事都是為你考慮。哀家這一輩子沒護好你,你剛出生後我便病了,皇上將你交給祥嬪養著。誰知道祥嬪對你不好,任由你被宮人欺負……後來我才把你從祥嬪那裡抱回來,可你生生的一個月不說話,為了讓你說話,我是什麼法子都用儘了。你打小便養成了這樣的性子……你怎麼奪得皇位的,哀家都不過問,但是這父子情手足情一塊,你還得看重才是。這可都是人倫綱常!”
朱明熾沉默許久,手裡轉珠輕響,久到莊太後都以為他不會說話了,他才緩緩道:“母後且放心,我從未害過父皇,也不會做對江山社稷無益的事情。”
皇位是他奪來的,人人都覺得名不正言不順,他殺了這麼多人,這種聲音仍然不絕於耳。現在就連母親也這麼覺得了。
莊太後還欲說什麼,但朱明熾已經起身,叫了劉胡擺駕回宮。
莊太後暗歎了口氣,將懷中的狗兒交給安嬤嬤抱著。
朱明熾走回了宮中,連轎攆都未乘,養心殿宮門緊閉,又沒有在裡麵放冰塊,整個殿內悶得發慌。
他站了會兒問劉胡:“趙大人給裕王授課走了嗎?”
劉胡垂手回道:“還沒走,趙大人要到申時才離宮,大概還有半個時辰的功夫。”
朱明熾就道:“上次內務府清點庫房,找出了幾幅蘇軾的字,你一會兒包了給他送過去吧,說是給他的束脩禮。”
劉胡聽了眼皮微跳,領旨去辦事了。
過了會兒身穿武官袍的魏頤過來請安,自朱明熾登基後,他們原這些三皇子的人,一應歸順了朱明熾,替他做事。殿內太熱了,他進殿內站了片刻就滿身是汗,拱手道:“皇上傳微臣前來,可是有吩咐?”
朱明熾靠在龍椅上淡淡說:“朕記得,忠義侯喬伯山似乎去年喪偶,未曾再娶了。”
魏頤不知道他怎麼提起了忠義侯的親事。這忠義侯的先祖,是原來跟著高祖皇帝征戰北伐過的,家裡軍功顯赫,在世勳貴家裡是出挑的。忠義侯本人不過二十八,年紀輕輕就繼承了侯位,長得也俊。如今喪期一過,替他說親的人就踏破了喬家的門檻。
他說:“是去年喪偶,連個嫡子都沒有留下,這喬伯山平日裡看起來五大三粗的,沒想到倒是個長情的,老老實實地給原侯夫人守喪一年,如今守喪剛過,府裡剛放出話來,要給他選個續弦。”
“那朕便做主,為他指一回親事吧。”朱明熾示意旁邊的司禮太監記下他的話,道:“你拿了朕的旨意去宣讀。”
原來是讓他來傳旨的,魏頤領命。又頗有些好奇:“皇上,微臣好奇問一句,您給那廝指哪門親事啊?”
朱明熾微一抬頭,似乎是笑了笑道:“忠義侯為國儘忠,功勳滿門,配得一門好親事。朕給他指的親事,自然是上好的。”
見皇上不說,魏頤不敢多問,等他拿了聖旨出來,打開一看,頓時就身上一冷。
皇上要把章大人嫡出的孫女,許配給喬伯山?
當初這位章姑娘不是還同皇上議親過嗎?她家裡說她配不上皇子的身份便推辭了。但明白人都知道,哪裡是配不上,分明就是章若瑾自己不喜歡二皇子,非要挑一個自己喜歡的嫁,章家上下卻也寵著這個女兒。
那這道旨意有何深意?
章首輔如今在朝中反皇上,皇上從未對其動怒過,似乎是不在意。但魏頤卻覺得,未必是不在意,不過是他不表現出來罷了。
不過什麼深意的,他也管不著,陛下吩咐的事便要去做。
魏頤帶著聖旨出了紫禁城,先去了趟忠義侯家,長得高大端正的喬伯山親自出來招待他,魏頤便給他宣讀了旨意。喬伯山自然沒什麼不願意的,反而挺高興的,兩人坐下來喝茶,喬伯山濃眉一挑笑道:“我那娘總說我不識得幾個字,這下娶了首輔的孫女,可不以後就稱得上書香門第了,我改日親自進宮向皇上謝恩。魏兄弟,你再進杯薄酒!”
說著讓伺候的人給魏頤滿上。
魏頤連忙推開他:“可不敢多喝,一會兒還要去章大人那裡。我可跟你說,這親事未必就是門好親事。”
“你這如何說的?”喬伯山疑惑問他。
魏頤聲音壓低:“你想想,如今朝中,便是章大人對皇上一直處處有挾製,皇上此舉,可能有告誡的意思。”
喬伯山是比魏頤更直來直往的,聽到這裡道:“魏兄有話直說就是了,也不用繞彎子。”
魏頤神秘一笑,彆看他是個閒散武官,沒打仗的時候,在京城裡便是眠花宿柳的。那些小道消息便都能到他這裡來,特彆是那些曖昧的、旖旎香豔的,他暗中拍了拍喬伯山的手:“侯爺可知道趙長寧這個人?”
喬伯山跟魏頤不一樣,他是除了行軍打仗外,就沒什麼心計的人。頓時道:“魏大人這說得是誰,約莫有些耳熟。似乎沒見過。”
“我也沒有見過。”魏頤慢悠悠地道,“不過此人頗得聖寵,不僅如此,還得許多閨閣小姐的傾慕,章小姐便是其中的一個。章小姐當初連皇上都不想嫁,一心想嫁個才高八鬥的狀元郎。如今卻被賜婚給你,你說她心裡願不願意?”
喬伯山道:“魏兄如今說話卻是越來越裝神弄鬼了,我這般身份地位,難道配不得她?”
魏頤不想再說了,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得了,彆的話我也不多說了,總之,你日後小心你那老丈人。”
喬伯山把魏頤送到門口,道:“她既嫁給我,我自然對她好,其實我半年前見過她一麵,倒是對她頗有好感。”
魏頤心道難怪,給他提親的人分明很多,這廝一聽章若瑾,卻答應得如此爽利!他一個武將,竟然喜歡人家一個書香門第的文雅女子!
喬伯山嘴角一挑笑道:“倒是魏兄,這般年紀了,怎的不娶個正房。我聽說你娘為此愁得飯都吃不下去。整天找京城裡有名的媒人來,女子的畫冊都不知道挑了多少本了,你總說都很好看,卻沒有個中意的。”
魏頤不甚在意道:“我是心有所屬,見不到她是絕不會成親的。若是哪一日見到了,必搶回來把親成了,好生藏著。”
喬伯山更是好奇了:“總聽你提起,究竟是怎麼個世家貴女,你找個媒人去提親不就罷了,何必要去搶呢?以你魏頤今時今日的地位,再怎麼身份尊貴的女子,難不成還會拒絕你?”
魏頤歎氣,俊朗的麵容上卻有一絲柔情:“你不知道,那女子身世可憐得很,無人依靠的,靠賣唱為生,又是個弱女子。我每日想著……是深怕她是在外麵受苦,被彆人欺負去了,隻是找不到她而已。”
喬伯山難得見他這樣的神情,這廝還真把自己當成情種了,他一陣不適,趕緊讓他出門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今天6000,順便補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