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趙家的交情自然是一般了。
喬伯山道:“我跟周大人還有些交情,請柬送到了我府上。明日我同你一起去,免得你把人家姑娘好好的婚事攪黃了。”
“那便這麼定了,明日我來找你一同去。”魏頤拍了拍喬伯山的肩,眼睛微眯,“我帶兵來找你,你可彆起晚了。”
這武蠻子,真不想幫他!喬伯山搖搖頭,叫隨從先去把賬結了。
趙長寧一大早起來就沒去大理寺,穿了件月白的衫子,臨窗懸筆寫字。
她寫的這份是給玉嬋寫的彩禮單子。彩禮單子填好,隨玉嬋的陪嫁婆子一起帶去婆家。還是竇氏特地托了她寫的,竇氏的原話是:“你寫的才有彩頭,以後生的小外甥也沾你的文氣。”
趙長寧寫好之後叫四安來收了單子,叫他同自己一起去前院送單子。
四安跟在她身後說:“大少爺,府裡好久沒有這麼熱鬨過了。”他扳著指頭數,“咱們七小姐出閣,緊接著八小姐、九小姐、十一小姐這幾個小姐都出閣,喜錢都領不過來呢!”
趙長寧對家裡的女眷記得不是特彆清楚,隻記得嫡出的幾個姐兒,庶出的、外麵養的更不必說了。三叔在外麵養外室被三嬸娘知道了,三嬸娘差點抓花了三叔的臉,第二天三叔就從外麵抱了兩個粉雕玉琢的孩子回來……
趙長寧已沒有精力去記這些庶出的子女,她估計叔叔們自己都管不過來。
她搖了搖頭:“顧嬤嬤可把玉嬋的添箱給她送過去了?”趙長寧給玉嬋準備的是兩柄玉如意,一整套的精巧金器,再加兩套官窯碗碟,幾個梅瓶,二百兩的銀票,已經非常的豐厚了。四安道,“昨晚便送過去了,您放心就是!”
趙府正搭棚試灶,張燈結彩,往來慶賀的賓客絡繹不絕。
玉嬋坐在她的閨房裡,穿著身大紅喜服,鳳冠霞帔。與長寧有些相似的麵容還帶著稚氣,此時修低了眉毛,竟然有幾分溫柔如水的樣子。
趙長寧站在玉嬋的閨房外,靜靜地看了會兒。屋內梳頭媳婦、母親、三個姐姐都在,圍著她說話,叮囑她為人婦的道理。
她聽到二姐趙玉妙低聲說:“嫁人後要低眉順眼,事事順丈夫的意。做新婦不比做姑娘家,沒得被人寵了。”
三姐卻說:“丈夫還是其次,重要的是婆婆,以後對待婆婆可得謹慎,婆婆又不是娘,仔細處處挑你的錯處。”
難得回來的大姐趙玉嫻今日回來了,喝著茶笑:“你們仔細嚇著她,一會兒不敢出嫁了。”
屋內便哄地笑起來,緊張的氣氛緩解了一些。
還是竇氏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趙長寧,叫她進來與妹妹說話。
趙長寧看到妹妹看著自己,目光期盼而又依賴,甚至有些忐忑。她很快就要離開這個她熟悉的家,嫁給一個她從未見過麵的男子,從此從嬌女兒變成人婦,洗手作羹湯。長寧低聲開口喚她:“玉嬋……”
玉嬋聽到哥哥叫自己,不知道為什麼,立刻就紅了眼眶。
方才姐姐們說了這麼多都沒有見她哭過,長寧不過是叫了她的名字,她卻哭了。畢竟是哥哥,同姐姐給她的感覺是不一樣的。長寧也不知道她怎麼了,一時歎氣,拿手給她擦眼淚:“怎麼就哭了,還跟小時候一樣。”
擦了她的眼睛,趙長寧又握住她的手:“……你出嫁後就要為人婦,若有什麼不順當的,還有娘家人在,還有哥哥在,永遠會護著你的。隻是以後不能再任著性子胡來了,知道嗎?”
玉嬋聽了又哭,哇地一聲就抱住了哥哥,長寧笑道:“可彆把妝哭花了,出嫁就不好看了。”
長寧等幾個姐姐再和玉嬋說話,多教她一些婆媳相處的道理,這些她可沒法教。幾個姐姐怕他有要事在身,也不敢攔了他。
竇氏笑著看兒子背手走出去了,再看這滿屋子的張燈結彩,鳳冠霞帔,放在床上那頂鳳冠上足足鑲嵌了十五顆海珠,紅寶石金累絲做成鳳翅,流光溢彩,十分奪目。玉嬋是在最好的時候出嫁的,趙家正在繁盛,趙長寧又是大理寺丞,比幾個姐姐出嫁都要隆重。
沒有男孩的話,這個家沒有頂梁柱,就是散的。
有趙長寧在,外麵的風雨就有人擋著,女眷們能舒心地過日子,沒有後顧之憂,不然就會惶恐不可終日。就算在婆家,腰板也是筆直的,因為知道有弟弟在,心裡是有底氣的。
趙長寧走出妹妹的院子,本來想的是去前院給祖父請安的。卻被大姐和三姐生的幾個外甥給纏住要抱,嘰嘰咋咋地叫著舅舅,她嘴角一抽,但又因為喜歡孩子,冷不下臉嚇唬他們。小蘿卜頭們反而喜歡她得很,畢竟家裡就這麼一個親舅舅。
趙長寧頭疼。她叫四安過來:“……把伺候小少爺的婆子都給我叫過來!”前院馬上親迎的人就要過來了,可沒功夫跟他們折騰。
蘿卜頭們都被抱了下去,趙長寧才整了整衣裳去前院。
不過片刻,親迎的隊伍就敲鑼打鼓地來了,門房放了鞭炮,宋楚領著自己的堂弟宋唐跨進大門來,宋唐穿了身團花暗紅繭綢長袍。拜了趙長寧為大舅子,笑眯眯地喊了聲長兄。
趙長寧也拱手,這邊宋楚便幫著堂弟給她遞紅包。後麵還有各路長輩要一一磕頭。
趙長寧倒也沒有為難,放他們進去了。宋楚留了下來,同她拱手而笑:“如今倒真的是一家人了,大舅哥。”
“還得托你堂弟好生對我妹妹。”趙長寧微笑,“否則我可是會登門拜訪的。”
“知道你就這麼一個親妹妹,不會讓宋唐虧待了她的。”宋楚與她一起誇過門檻,朝中堂走去。長輩們都在中堂候著,派趙長寧這個最有聲望的小輩到外麵來接親迎的隊伍。
有個小廝快步走過來,到麵前後給趙長寧行禮,道:“大少爺,忠義侯侯爺,同山西總督、京衛指揮使魏大人一起過來了!帶了厚禮,回事處已經收下了,小的還不敢擅自接待。”
喬伯山和魏頤來了?這二人可算是現在京城裡頂頭的武官,跟趙家的關係一般,怎麼會突然造訪?
趙長寧聽到喬伯山的第一反應,甚至想了想是不是情敵來砸場子了……不過人家侯爺總不會如此無聊的。
趙長寧輕聲囑咐:“請到前廳喝茶,上君山銀針。再去中堂請二叔親自去接待。”她是小輩,接待這兩位身份不夠。七叔又不在家中。小廝聽了立刻應喏去了。
等小廝走後,宋楚歎道:“你家麵子也大,妹妹出嫁,竟然能請忠義侯和魏大人上門來觀禮!”長寧隻是笑笑,她也正奇怪呢。
而前廳那邊,卻是魏頤一大早攛掇了喬伯山上趙家來,到了趙家門口都不用上請帖,給了名帖之後,回事處的人便十分震驚,要來的人事先他們都是知道的。請帖雖然給了忠義侯府,但這種小輩的親事,一般都是隻送禮不上門,怎麼會真的親自來!
他們畢恭畢敬地迎他們入前廳,然後立刻去通稟了。魏頤左看右看,這趙家他知道,趙承廉和周承禮都是後來追隨朱明熾的,朱明熾登基後他們就得到了重用,府邸也算得上氣派,雖然跟魏家這種百年世家比不得。
不一會兒管事就來了,恭敬地道:“二位大人請,我們二爺在恭候二位!”
喬伯山站起來,咳嗽一聲跟魏頤道:“我這麵子賣給你了,你可給我記著!”要他喬伯山親自走一趟,這是多大的麵子。
“得了,你在家裡能有什麼事。”魏頤扇著扇子道。
兩人進了中堂,趙承廉便迎了上來。一番寒暄之後落座,趙承廉也驚訝得很,不過仍然笑著交談些朝事。正好這邊宴席擺上了,二人便進了席中。他們的席位在中堂,是貴客留的地方,魏頤有心想看看趙家的女眷,女眷在花廳落座,隻隔了一架琉璃屏風。
他透過琉璃屏風雖然看不清楚,卻也能看個大概,一個個地看過去就知道都不是了。不過這趙家的人的確美人坯子多,待他回過頭,喬伯山就問:“可找著了?”
魏頤搖頭,喬伯山又問:“連相似的都沒有?”
“沒有,許不是一房的吧。”魏頤道。這時候趙承廉過來同他們敬酒,笑著說了些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之類的話。然後喬伯山低聲問:“該不會真的是那新娘吧?”
魏頤隻淡淡地說了句:“我倒希望是。”至少他終於找到她了,怎麼搶不過是手段問題。
喬伯山聽他這話有點毛骨悚然,魏頤做事究竟有多麼的獨斷專行他是體會過的,恐怕就算是皇上來,也是勸不住他的。
喬伯山搖頭,覺得自己出的這是什麼餿主意。他衷心希望不是,破壞人家的姻緣可是損陰德的。
由於宋家也不近,不多會兒親迎的隊伍就要出發了。全福人將新娘子扶出來,卻是已經蓋上了鳳冠霞帔的蓋頭,看也看不清楚。不過新娘子要向高堂告辭的,故馬上就會走過來。
魏頤看她越走越近,拳頭不由得緩緩握住,眼睛一眨也不眨。
隨著全福人喊跪的聲音,新娘新娘一起跪下口頭,賓客們越發熱鬨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喬伯山注意到魏頤的手緩緩地、緩緩鬆開了。
他的神情恢複了淡漠,輕聲說:“不是她。”
這也不是麼?那就真的沒有了。喬伯山側身問:“你怎麼知道的?”
“她比她高許多,身形也對不上。”魏頤淡淡道。
喬伯山不知道該說什麼,是該說節哀順變嗎?他看魏頤現在心情很不好,還是彆這麼惹他了。
既然知道了這個也不是,魏頤便沒什麼興趣觀禮了,徑直喝自己的酒。喬伯山欲言又止,畢竟是他給了人家希望,又生生打破,實在是太殘忍了。
嗩呐熱鬨的聲音響起,宴席已經接近尾聲,許多人都出去觀禮了。魏頤也不想再留下去了。他把酒杯扣在桌上,徑直朝外麵走去,喬伯山跟在他身後出了趙家的門。九月初的天,天氣要比前幾日涼快一些。
胡同裡種了許多的柳樹,紮了紅綢。親迎的隊伍整裝待發。糖、瓜子和銅板已經開始灑了。新娘的嫁妝擔子緊隨其後,有個人正在後麵監督送嫁妝。穿了件月白的細紋長袍,清秀如竹,如山嵐終年積雪,純粹而寧靜。
喬伯山便笑著與他打招呼:“趙大人彆來無恙啊!”
趙長寧抬頭看到是喬伯山,淡笑道:“侯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了。”他從不奉承,也不曲意諂媚。說完後就往前走,繼續清點箱數。
而在聽到趙長寧聲音的那個片刻,魏頤已經回過頭了。
這時候,恰逢趙長寧轉身。陽光落了她一肩,柳稍拂過她的肩膀。那在心裡描摹數次的玉雕一般的臉,略帶沙啞的輕柔嗓音……
柳暗花明又一村,魏頤的手緊緊抓住扇柄……是她,是這張臉,這個聲音,他不會認錯的!
“你認得她,”魏頤的聲音變得堅決,“她是誰?”
喬伯山看他一眼,笑著:“怎麼了,他就是趙長寧啊!大理寺丞趙長寧。我就是說他有幾分像呢。”
趙長寧……原來她就是趙長寧!
看到魏頤的神情,喬伯山心裡咯噔一聲:“喂,人家可是男人,你想搶人家妹妹的親都罷了,這是要乾什麼!”
開什麼玩笑,他帶魏頤過來找人,心想若真的找到了就讓他娶回去。……他怎麼就瞧上趙長寧了?人家可是朝廷命官,是男人啊!
“你稍等。”魏頤不再說話,大步朝趙長寧走過去。
“喂,你想乾什麼!”喬伯山想阻止,但是魏頤已經走出了。
親迎的隊伍出發,人群一片混亂,撿銅錢和花生的下人小孩跑來跑去。
嫁妝被抬起來,跟在隊伍後麵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趙長寧正準備送妹妹的出嫁隊伍出胡同口,也跟著往外走。突然之間,一隻手臂穿過人群,將她的手腕握住了。
“——趙長寧!”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