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他的銳利,這樣的柔和更為可怕,趙長寧也不知道她究竟是那句話取得了他的歡心,她向後退了半步。然後她聽到帝王低啞的聲音:“趙長寧——你為何這樣說?”
朱明熾按下她的手,另一手搭著她的腰控製住她,繼續問:“你在意朕的後妃?”
長寧嘴唇微動,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她沒有這個意思。但被帝王的雙眸逼視著,竟然有些說不出來了。
男人的嘴角微微地揚起,聲音發啞:“回答朕。”
“我……”趙長寧語氣微頓,用儘滿身的力氣,卻連不是二字都說不出來。
看到她垂下的眼睫,朱明熾卻是狂喜。
世間上最好的事情就是愛而所得,你愛的人也愛你,這是多麼妙的。就算朱明熾知道趙長寧未必喜歡他,隻要她仍然在意,仍然關切——便可以被當□□來對待了。對於趙長寧來說,也許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對於他來說。
——這個人何嘗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許久後他微微笑了:“朕便這麼可怕嗎?你不說便罷了。”他的語氣柔和了許久,也不跟她計較什麼男寵的事了。放開了手,“朕對你也沒什麼要求,不要招蜂引蝶,不要背叛朕。彆的你想要什麼,朕自然會給你的。”
長寧看著他,不知道要說什麼。
朱明熾已經走回了龍椅,又拿起了朱筆,然後告訴她:“你二叔的調令下來了,調任浙江紹興知府。”他又慢慢地加了句,“日後京城朝野,你升官無礙。”
長寧聽到這裡突然抬頭,朱明熾……是什麼意思!
趙承廉調任出京城,自然家裡再無正四品以上的官員在京,她若想升任大理寺少卿,也不是沒有指望的。
這個她當然知道,但是這句話是從朱明熾嘴裡說出來的!這麼說……他一早就算計到此事了,還是根本就是他的算計!
趙長寧渾身僵硬,說不出是種什麼感覺。
她從乾清宮出來,此時天朗雲低,她慢慢走著。隻見一簇儀仗從她前麵經過,長寧再次跪地行禮,從儀仗裡走出個品階頗高的太監,開口問道:“咱們太後有話,下跪何人?”
“微臣大理寺丞趙長寧。”
撐著華蓋的宮人兩邊散開,一位戴九龍四鳳冠,身著太後服製、五官秀美柔和的婦人走了出來。正是朱明熾的生母莊太後。
她到乾清宮來看兒子,正好碰到了趙長寧。
另有一位貌美女子虛扶她的手,頭戴戴鸞鳳冠,真紅大袖衣,繡金鸞鳳。按著宮人指點,長寧道,“太後萬安,靜妃娘娘金安。”
莊太後一笑說:“我記得你,當年皇上被關在大理寺的時候,你幫哀家遞過信。”這事說起來長寧還有些愧疚,太後對她異常親和,大概是覺得她幫過自己兒子的緣故。但是莊太後的態度就更和善了:“可是有事要做,快去吧,彆讓哀家耽誤了你的功夫。”
旁邊那位靜妃娘娘也隨著太後微笑,對她的態度也甚是和善。
這時候乾清宮宮門打開,朱明熾被侍衛簇擁著出門,冷風吹得他袍帶飛舞,片刻就走過來了:“……您怎麼親自來了?”
靜妃屈身行禮:“太後擔心陛下忙得誤了吃飯的時辰,臣妾才陪著來看看。”
朱明熾就淡淡斥道:“天冷風大,太後這幾日身子不好,你不勸勸她,怎麼容得她胡鬨?”
靜妃看著朱明熾冷硬的側臉,不由得就膽怯,聲音更小了一些:“……臣妾知錯。”
趙長寧見識了兩位他的後妃了。宋家那位宋應蓮刁鑽跋扈,這位靜妃卻嫻雅安靜,淡淡美人麵。果然是姿容各異。頭先他是二皇子的時候,連個想嫁給他的女子都沒有,現在當了帝王自然是香餑餑,三宮六院裡人人都要討好,趨之若鶩。
隻是這靜妃娘娘的神情哪裡是對夫君的愛慕,分明就是遇到厲害的上級,話都不敢多說的樣子。
朱明熾又側過頭,對趙長寧說:“你先退下吧。”語氣甚是柔和。
趙長寧這才是真的退下了,她走遠了回頭看。朱明熾袞冕龍袍,靜妃金鳳鸞衣,倒是挺相稱的。不過這位靜妃娘娘估計不怎麼喜歡他,估計是怕他都來不及。
當然有的時候,他的確是挺可怕的。
隻是長寧覺得,她應該重新估計帝王對自己的態度了。
她不想去想,正如不想一生都被此所禁錮,逃避去想這個問題。逃避不一定有用,但卻很舒服。
她輕輕地出了口氣,邁步朝著宮門外走去,朝大理寺去。
下午天氣甚好,由沈練主持開例會,大理寺卿董耘在一旁監聽。沈練開例會比較簡潔,半個時辰就散會,隻是比較……無聊。董大人都聽得犯了秋乏,長寧分明地看到他眼皮子總打架。
其實大多數人也沒聽,就看到董大人的下巴上的胡須,一點一點。很有趣,但無論怎麼困,董大人的腦袋始終未曾倒在桌上過。這大概也是一門不可多得的本領了。
這時候外麵走進來一個司務,匆匆幾步走到沈練身邊,給了他一封信,低聲說:“大人,百裡加急!”
沈練掃了眼場中走神的諸人,接過信打開一看,眉頭頓時緊皺。竟然回身兩步,將信放在了董耘麵前。然後他看到董大人竟然睡著了……沈練嘴角微動,他開會有這麼無聊嗎。他低聲喊道:“董大人……”
董大人偷睡的本領大概是非常嫻熟的,被他一喊就清醒了,沈練示意他看信。董耘才神色自如慢騰騰地打開信。隨後他的神色就變了,漸漸地也臉色不好看了。
場中諸人開始低聲議論紛紛,兩位大佬都麵露嚴色,可見此事並不簡單。但究竟是什麼信函,為什麼會百裡加急送到大理寺來?
董耘伸手示意大家安靜,接著說:“今日散會。”隨後又接了句,“寺丞、寺正留下來。”
長寧與身邊的徐恭對視一眼,徐恭隨著彆的品級不夠的官員退下了。董耘將信在手指間翻來翻去,沉思了一會兒,才對留下的人說:“你們知不知道孟之州這個人?”
孟之州?
趙長寧聽說過此人,乃是一名驍勇善戰的大將,若說朱明熾有‘戰神’之名,此人作戰勇猛亦不亞於他,隻是一直沒有什麼名聲,原是戍守開平衛的指揮使。有次周承禮跟長寧說過此人厲害,長寧當時還挺好奇的,竟然能讓七叔稱讚他一句:“我倒是沒聽過他,似乎也沒聽說有過什麼勝仗。”
周承禮就笑了笑,告訴她:“知不知道扁鵲答魏文王的故事?”
這個故事趙長寧自然知道。魏文王問扁鵲家中誰醫術最高。扁鵲答是大哥最高,能在病未形成時就防治,二哥其次,能在小病未發展成大病時就及時治好,他的醫術是最差的,必須在病重的時候才能醫治,但是因此大家都覺得他厲害,所以他的名氣最大。
周承禮說:“皇上派他守開平衛,他是做得滴水不漏,所以一直未有韃靼敢作亂。說來可笑……竟然沒怎麼打過仗。”
朱明熾能派一個人戍守開平衛,必然有他的道理。
趙長寧當時沒放在心上,直到今年夏天,倭寇再次作亂朝鮮李氏王朝。南方沿海加上朝鮮,一直飽受倭患侵擾,大明沿海還有浙江水師防護,朝鮮卻一直是大明的貧弱附屬國,一遇上倭患就沒有辦法,隻能上書□□求救。
以前先皇也未把朝鮮當回事,每每都是調派幾萬兵援助一下了事,倭寇打又打不死,朝鮮自己的水師又太弱了,年年卷土重來。今夏朝鮮使者再次來京。朱明熾終於不耐煩了,派孟之州增兵八萬支援朝鮮。就此一役將倭寇打得片甲不留,倭寇本想趁亂逃跑,還被追上來的孟之州搞了個海上大屠殺。不過半月,倭寇遞上求和信。
後來他再去駐守開平衛,依舊做他的指揮使,但在朝野已經有名了。
明顯的,大家基本都知道他,議論一番之後問董大人:“董大人,究竟是怎麼了?”
“孟之州在開平衛殺了人,殺的不是彆人,正是永平府的監察禦史劉春霖。”董耘臉色仍然凝重,“你們可知道劉春霖?”
若是孟之州可能還有人沒怎麼聽說過,但這位劉春霖卻是非常出名的,一說出來大家都知道。監察禦史隸屬都察院,執掌官員糾察,不過官職很小,隻是正七品的文官。劉春霖出名是因為他以一己之力,搬倒了坐貪永平府十多年的知府,再加上他一貫清廉,在民間是名聲大噪。
有人頓時也語氣嚴肅起來:“這孟大人……怎麼會殺言官呢!”
就連皇上都不敢輕易殺言官,更何況還是個有青天之名的七品小官,隨著群眾出眾的聯想力,很快就夠構造出個‘狗官為了掩埋證據殺死青天大老爺為自己洗脫罪名’的故事情節,然後群情激奮,不管孟之州究竟做了什麼。也會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難就難在這裡。孟之州闖入劉春霖家中,將劉春霖斬首在床,至於為了什麼根本沒有人知道,沒人敢去審問他!隻是此事已經驚動了民間,皇上迫於壓力,隻能讓孟之州回京候審,把事情交代清楚。不過孟之州身份特殊,暫時也沒有奪去官銜收押,回來後住在大理寺準備的私宅裡,由大理寺主審,刑部聯合副審。”
董耘的語氣可是說稱得上凝重,“這件事必然不好審理,依皇上的性子,戍守邊關的大將不可重判,但若是判輕了,群情激奮,恐怕也不能服眾。到時候的主審官員是兩頭為難,裡外不是人,一不小心恐怕就會落得一身罵名。”
董耘這還沒有分析完,劉春霖雖然是個清官,但他家是保定劉家,他叔父是鴻臚寺卿。孟之州家雖無封爵,但其父兄皆從軍任指揮使,恐怕也討不到好。如此棘手的案子,竟然交到了大理寺的手上!
董耘看了沈練一眼:“你必須推出個人來做主審。”
沈練雖然麵冷心硬的,但實則護犢子,手底下的人一個都不想推他們出去受這個難,上前一步問:“董大人覺得下官如何?如此棘手,怕下頭的人做不來。”
董耘卻搖頭,道:“你仕途坦蕩,莫要為這種事毀了自己。”他其實自己也很猶豫,在人群中掃了一眼,目光落在了趙長寧身上。
長寧早知道就是如此,董耘一直因為當初的事跟她關係不好。
董耘歎氣:“趙長寧,我雖跟你有些過節,但也不是存心想害你。隻是此事除你以外再無合適人選了……”
其實趙長寧並沒有想太多,是不是公報私仇根本不重要,董耘發話了她就必須要答應。她說:“大人不必多言,既然您交給下官來做,下官也自然同意。”隻聽趙長寧已經答應了,沈練也不好再說話,微微歎氣站在一邊。
董耘應該還是有犧牲趙長寧之意,誰讓董耘最不喜歡他。
再者趙長寧的二叔剛被邊貶官,家族式微,董耘這也是光挑軟柿子捏吧。
作者有話要說:還是男女主感情戲為主的,放心。。。這幾天沒更是卡劇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