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0 章(心機)(1 / 2)

十三歲的小孩努力繃住表情, 可偏偏年紀太小,即便努力隱藏,也總在不經意間露出端倪。

顧朝朝看著他比同齡人更顯小的臉蛋, 挑了挑眉問:“怎麼,覺得我不配?”

“……不是,”沈暮深聲音乾巴巴的,“我就是覺得……有點奇怪。”

“哪裡奇怪, 我這個歲數彆說做你娘,就是做你奶奶恐怕也是綽綽有餘的。”顧朝朝抱臂。古代人結婚都早,四十幾歲做奶奶的大有人在, 她這麼說可一點也不誇張。

沈暮深勉強笑了笑:“娘娘說得是。”

“行了,我就是隨便說說,往日沒認你做乾兒子,如今你戴罪之身, 我就更不可能認了, ”顧朝朝斜了他一眼,“不過看在你模樣討人喜歡的份上, 救你一次也無妨,正好我這辰時宮缺可信的奴才,你日後就跟著李公公做事吧。”

沈暮深雖然年紀小,但一聽她這話就知道隻是托辭, 雖然還是不懂她為何救自己,但他心裡是感激的,於是一臉鄭重地朝她跪下,恭敬一拜:“多謝娘娘救命之恩。”

“不過舉手之勞。”顧朝朝勾唇。

沈暮深額頭貼地:“娘娘救我乃是欺君, 是殺頭重罪,怎會隻是舉手之勞, 雖不知娘娘為何救我,但日後隻要不牽扯沈家,我願為娘娘做任何事。”

“你倒是聰明,這種時候還不忘沈家。”顧朝朝服用了鞭壺,這會兒腸胃已經開始不舒服了,說話都有些心不在焉。

沈暮深聞言愧疚抬頭:“娘娘……”

“行了,時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顧朝朝笑了一聲,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肚子,“把你的心裝進肚子裡,我還不至於利用你一個小娃娃做什麼,我救你……當真隻是因為你合眼緣,況且我這兒遍布各宮眼線,除了李公公也確實無人可用,你若真想報答,那日後就忠心些就是。”

沈暮深定定盯著她看了許久,最後再次深深俯身叩首:“是。”

說罷,這才起身離開。

走到門口時,他忍不住回頭,看到顧朝朝已經躺下後,又趕緊將視線落到地上,“娘娘,鞭壺或許會引起輕微腹痛,若是不舒服了,喝些熱水可以緩解。”

顧朝朝揉肚子的手一停:“知道了。”

等沈暮深走後,她便叫人送了壺熱水來,連喝兩杯後,不舒服頓時減輕許多,再看鏡子裡的自己,此刻臉色蒼白嘴唇無色,像是生了一場大病。

不愧是男主啊,各科知識都這麼豐富。

顧朝朝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伸個懶腰回床上睡了。

卯時,伺候的宮人又來叫她起床了。

顧朝朝躺在床上輕哼一聲:“本宮今日身子不適,你替本宮去向皇後娘娘告個罪,就說本宮今日不能去了。”

“可、可是,嬪妃每日向皇後請安是先皇定下的規矩……”宮人話沒說完,就看到了她慘白慘白的臉色,頓時驚訝地閉了嘴。

顧朝朝幽幽看向她:“本宮知道先皇定的規矩,無事不得更改,可本宮如今身子不適,若是貿然前往過了病氣給皇後娘娘,誰擔得起這份責任,你嗎?”

宮人急忙跪下:“奴婢不敢。”

“不敢還不快去告罪?”顧朝朝說著,便捂嘴咳嗽起來。

宮人連連答應,起身便往外跑去。顧朝朝目送她離開,頓時舒暢地伸了伸懶腰,翻個身繼續睡。

這一覺一口氣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宮人再次來到床邊喚她,她才不情願地睜開眼睛:“怎麼了?”

“娘娘,皇後娘娘派了太醫來為您診治。”宮人小心翼翼道。

這個皇後好沒出息,竟然跟她猜得一模一樣。顧朝朝嘴角抽了抽,抬頭看向門外時,不僅看到了太醫,還看到了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外的沈暮深。

沈暮深時不時往遠處看,似乎在等什麼人,不多久,李公公便來了,他頓時垂下眼眸靜站,旁人看來同之前沒什麼區彆,顧朝朝卻一眼就看出他放鬆了許多。

這倆人密謀什麼呢?

顧朝朝心生疑惑時,沈暮深若有所覺地抬頭,和她對視後頓了頓,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這是……在安慰她?顧朝朝起初還不確定,對視片刻後就沒有疑問了。

一想到自己現在四十幾歲,卻還要被一個十幾歲的小孩用眼神安撫,顧朝朝就忍不住想笑,隻是唇角還沒翹起來,沈暮深就衝著她皺眉頭了。

……嗯,不能笑,哪有生病還笑出聲的。顧朝朝咳了一聲,一秒變虛弱:“那就請太醫進來吧。”

“是。”宮人應了一聲,便將外麵等候許久的太醫請進來了。

太醫進門時,沈暮深也跟了進來,隻走到香爐附近時便停下了。

顧朝朝看了他一眼,這才同太醫說話。

簡單問診之後,太醫拿出錦帕為顧朝朝號脈。

雖然沈暮深說過脈象不會被看出來,但顧朝朝還是有點緊張,等太醫號脈的功夫後背出了一層薄汗。

許久,太醫皺著眉頭起身。

“如何?”顧朝朝立刻問。

太醫恭敬地低著頭:“娘娘脈象虛弱像是邪風入體,但並無大礙,隻需吃些丸藥,閉門不出休養些時日就好。”

“閉門不出?”顧朝朝驚呼一聲,隨即意識到自己太過做作,又趕緊收了戲癮,“那怎麼能行,本宮還想每日向皇後娘娘請安呢。”

門口的沈暮深聞言默默低頭,才沒讓自己笑出來。

“冬日寒涼,早晚尤是,為了娘娘的身子考慮,這些時日還是莫要出門了。”太醫繼續客套勸說。

顧朝朝一臉憂愁,歎了聲氣後惋惜道:“那也隻能這樣了,皇後娘娘宅心仁厚,想來也不會同我計較這幾日的功夫,有勞太醫了。”

“娘娘客氣了。”太醫收拾好藥箱,轉身便往外走,隻是經過香爐時突然停下,一臉疑惑地朝香爐看去。

顧朝朝心跳一停:“怎麼了?”

“娘娘這兒的引蝶香,似乎比一般香料要淡。”太醫眉頭再次皺了起來。

沈暮深一頓,手心頓時出汗。

顧朝朝默默咽了下口水:“本宮不喜濃香,這味道正好。”

“可微臣記得這味香料不該如此清淡才是,”太醫話說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麼,“娘娘,微臣可否借香爐一看?”

“……你看香爐做什麼?”顧朝朝故作不解。

太醫試探地看著她:“微臣懷疑娘娘身子不適,是因為被人下了劇毒。”

沈暮深下意識看向顧朝朝,心底愈發緊張。

那玩意兒若是劇毒,她昨天晚上就死了。顧朝朝明知道這太醫在胡說八道,可對上他的視線時,還是要表現得一臉驚恐:“當真?”

沒辦法啊,太醫既然提出要看香爐了,擺明就是猜到了鞭壺的事,如果她一味攔著或者麵露驚慌,他必然會猜出她在裝病。皇後派來的,自然是她的心腹,恐怕這人前腳知道,皇後後腳便會聽到風聲。

顧朝朝麵上滴水不漏,內心慌得一批,畢竟誰也不知道皇後那個小心眼的,知道她裝病後會怎麼整她。

正不知要如何讓太醫打消念頭時,顧朝朝一抬頭,突然對上了沈暮深的視線,她如滾水沸騰般的心境瞬間平和,靜了靜後緩緩開口:“香爐還燃著,為免傷了太醫的手,先讓奴才將火滅了吧。”

說罷,她看向沈暮深。

沈暮深低低應了一聲,便側過身去滅香。

不同於太醫站在視覺死角,顧朝朝在床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在滅香的同時,飛速往香爐裡放了什麼,然後直接用手指伸進去攪了攪。

那可是剛滅了火的香料,即便已經沒有火星,溫度恐怕也不會低,顧朝朝頓時皺起眉頭。

“太醫請。”沈暮深拿著香爐上前。

太醫看到他的臉後頓了頓:“你是沈家那個小兒子?”

沈暮深沒想到他會認出自己,抿了抿唇答應:“是。”

“怎麼,太醫與沈家有舊交?”顧朝朝似笑非笑。

太醫本就是隨口一問,問完才意識到自己多嘴,此刻聽到顧朝朝的問題連忙表清白:“微臣與沈家一向沒有往來,方才隻是無意之言,還望娘娘恕罪。”

沈暮深垂著眼眸,聽到沈家被太醫當成瘟疫一般避之不及的存在,兩隻手漸漸攥拳。

顧朝朝假裝沒看到沈暮深的反應:“本宮也隻是隨口一問,太醫還是儘快查看香料吧。”

太醫連連答應,接過香爐看了一眼,卻看到香料裡的鞭壺並未缺少,他眼底閃過一絲疑惑:“東西俱全,味道怎會如此之淡?”

“約莫是內務府見我無寵,便給了些不那麼好的吧。”顧朝朝淡淡開口。

一聽她這麼說了,太醫忙行禮:“娘娘莫要多想,即便是同一盒香料,味道也有淺有重,興許隻是……”

說完,他便看到香料裡有一些碎料,明顯是較次的香料。太醫瞬間明白香料的味道為何淡了,竟然真如顧朝朝所言,給了她劣等的香。

事實是這麼個事實,可說卻是不能說的,太醫隻能硬著頭皮繼續道:“興許隻是湊巧舀了些沒那麼香的粉。”

“嗯,你說得有道理,”顧朝朝說完,不鹹不淡地看他一眼,“所以香料沒事?”

太醫連忙回答:“香爐一切正常,是微臣多心了,還望娘娘恕罪。”

顧朝朝笑笑:“太醫也是心係本宮安危,何罪之有?”

太醫感激一笑,兩人客套好一會兒,太醫才急匆匆離開。

他從辰時宮出來後,沒有先回太醫院,而是先去了一趟皇後所在的鳳禧宮,將顧朝朝的病情稟報給皇後。

“竟然真的病了。”皇後挑眉。

太醫低著頭:“辰妃娘娘的病情不輕,病氣極易過人,所以微臣請她閉門休養,免得傳染給旁人。”

“那便讓她在辰時宮待著吧,沒好全之前不得外出。”皇後淡淡道。

太醫應了一聲便要離開,隻是突然想起沈暮深在辰時宮的事,於是將這事兒也稟告了。

皇後聞言嗤了一聲:“她將沈家小兒子弄進辰時宮的事,皇宮上下誰不知曉?平日看著與世無爭,可心思比誰都陰毒,如今終於忍不住,將昔日仇家的兒子叫到身邊折磨了?隻可憐沈家那小子,怕是沒幾日活頭了。”

太醫聞言沉默一瞬,想起方才見到的沈暮深唇紅齒白、利落乾淨,似乎不像是被折磨的樣子,不過再一想沈暮深剛淨身不到一個月,隻怕是傷口還沒長全就開始乾活兒了,想來人後也確實受了不少折磨。

另一邊,辰時宮。

太醫離開後,顧朝朝先是遣退了其餘宮人,再讓沈暮深將門關上,等到屋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時才猛地鬆一口氣。

沈暮深也鬆快許多,默默將手心裡的汗都擦在衣服上。

“你方才跟李公公鬼鬼祟祟的,便是在商議拿新香料?”顧朝朝懶懶地看向桌邊小孩。

沈暮深揚了揚唇:“方才聽說太醫來了,我突然想起昨日的香料挑完鞭壺後沒有更換,今日再用必然會使味道淡上許多,我怕太醫會發現,便請李公公去倉庫的香料裡再找些鞭壺出來,想著萬一被太醫發現,就想法子加進去。”

“但加了足量的鞭壺,味道便不該這麼淡。”顧朝朝勾唇。

沈暮深謙遜回答:“所以除了鞭壺,也加了些劣質香料。”

“果然聰明。”顧朝朝毫不遮掩對他的欣賞。

隻是受了些皮肉傷、還沒有經曆閹刑和欺辱的沈暮深,心性與入宮前沒有太大區彆,聽到顧朝朝的誇獎臉熱了一瞬:“不聰明,若足夠聰明,就該事前做好萬全準備,而非事後補救。”

“你年紀輕輕,能做到如此地步已屬不易,不要強求,”顧朝朝說完,閒閒地看著他,“這些都不要緊,你眼下最要緊的事,是趕緊回去塗藥。”

“塗藥?”沈暮深不解。

“手指,都燙泡了吧?”顧朝朝無奈,“放香爐的桌上明明有小勺,用那個攪一攪就是,何必要用手指。”

“……為免太醫發現,隻能儘快攪拌。”沈暮深沒想到她還惦記著自己的手指,心情有些微妙。

顧朝朝笑了笑:“趕緊下去吧,記得塗藥。”

“是。”沈暮深應了一聲,便急匆匆離開了。

他回到房間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沒用完的藥膏,仔細塗在指尖明晃晃的水泡上。

這一日後,沈暮深便換上了次等太監的灰藍色衣裳,開始跟著李公公學規矩,麵對顧朝朝時也不再自稱‘我’,而是‘奴才’。顧朝朝聽到後心情有些複雜,想跟他說不必這樣,但想到宮裡規矩這麼多,挑刺的人也多,他早點適應太監的身份也好。

‘閉門養病’的這段日子,顧朝朝借口生病心煩,將屋裡服侍的那些宮人都攆到了院外服侍,平日隻留下沈暮深陪著解悶,其餘事都交給李公公打理。

她做這些,是為了避免各宮安插在她這裡的眼線看出她在裝病,可落到外人眼裡,就是她故意折磨沈暮深了。於是宮裡流言漸起,都說辰妃娘娘看似宅心仁厚與世無爭,可內裡卻是個難纏的,竟然因為舊年恩怨,連一個十幾歲的孩童都不放過。

流言很快傳到了顧朝朝耳朵裡,她立刻叫李公公去探各宮娘娘和皇上的態度,結果發現根本沒人在乎無寵嬪妃折磨小太監的故事,頂多當個笑話閒聊兩句,她就頓時放心了。

然而這件事到底對沈暮深造成了不好的影響。

宮裡人慣會踩地捧高,即便是門庭冷落、奴才和主子一樣不得寵的辰時宮也不例外。那些宮人見沈暮深每天進出主寢,便以為顧朝朝在刻意刁難他,於是也跟著一起刁難他。

然而沈暮深是大少爺出身,即便現在虎落平陽也是有自己脾氣的,看到那些人故意招惹自己,他半步都不讓,更不接受幫他們洗衣服打飯這種無理要求,為此被刁難欺辱多次。

某日深夜,他睡得正熟,房門突然發出吱呀一聲響,他倏然驚醒,還沒反應過來,一條被子突然蒙住了他。

沈暮深立刻掙紮,然而被子被死死壓住,隻十三歲的他根本反抗不能。

“小王八羔子,還真當自己是以前的尚書公子啊,爺幾個今兒就叫你知道知道,奴才不是這麼好當的!”

“讓你犟!有能耐出來啊!”

雨點似的拳頭砸在身上,還沒好全的傷口頓時被打裂,鑽心的疼痛由皮膚到心臟。他惱紅了眼,咬著牙死命掙紮,卻隻換來更重的拳腳。

許久,他身上的被子被扯開,一堆臟衣服直接砸在了他身上。

“明日給爺洗了,否則叫你知道什麼叫吃不了兜著走。”幾個太監冷笑著離開。

沈暮深胸口氣血翻湧,嘴唇和雙拳不住顫抖,他身上白色的褻衣,已被裂開的傷口染出斑駁的血痕,帶著尿騷味的臟衣服將他整個人都包圍,他卻連抬手扔掉的力氣都沒有。

許久,他深吸一口氣,拿著臟衣服一瘸一拐地朝院中走去。

翌日清晨,又是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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