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紅旗一直覺得周西裡就隻是周家少爺,和所有的小少爺一樣,遛鳥逗狗無惡不作,即使沒這麼壞,也是不學無術,荒廢度日。雖說掛一個在國外讀書的名頭,也是因為家裡有那個資本,才把他送走的。在外麵究竟怎樣,誰也不知道。
可此刻的周西裡就站在她麵前,氣宇軒昂的,竟有些揮斥方遒的意思。展紅旗沒想到他竟然連草藥這東西也懂得,蹲在那裡聽都聽的呆了。
周西裡難得享受展紅旗崇拜一樣的目光,更興奮了,又說了些他了解的草藥,以及要去哪裡找,什麼時候挖,挖了之後怎麼用,等等,一股腦全倒了出來。
周西裡正說的起勁,從山上下來好幾個人,呼啦啦的腳步聲傳下來,周西裡連忙回頭看,也不說了。
打頭的正是林開江,就是之前見過的,給家裡送水的那個表哥。
林開江在這大山裡,卻穿的十分單薄,外麵隻是一件單衣,寬寬鬆鬆掛在身上,一看裡麵穿的也很薄。
林開江沒想到在這裡看見周西裡,連忙問:“你怎麼上山了?”
“我上山來看看草藥。”周西裡回。
林開江雖然穿的少,頭頂上卻是熱氣騰騰,一頭的汗,走到周西裡和展紅旗麵前後,道:“這山裡冷,路也不好走,你們一會兒就回去吧。”
來的一共四個人,最後麵的不是彆人,正是紅水。
展紅水聽了林開江的話,也對展紅旗說:“快回去吧你們。”
展紅旗嗯一聲,就問:“大哥,你們去乾什麼?”
展紅水便道:“筐子不夠用,我們下山拿筐子挑山石下去。”
展紅旗知道這活累著呢,展紅水每次拉采山石,晚上回去,肩頭都要磨破皮,可不乾也不行,這采山石賺的最多,大家都想年前能再多賺一點,安安心心過個好年。
“那大哥你注意安全。”展紅旗道:“我們一會兒就下山。”
“行。”展紅水說著拍一拍周西裡的肩膀,“晚上下了工我去找你。”
一行人沒過多停留的時間,急匆匆走了。
周西裡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一時間提不起繼續上山的興趣了,和展紅旗一起收了那些冬麻,便下了山。
回去的路上,周西裡完全沒有了上山時的興奮,低垂著腦袋,也不說話。
展紅旗在旁邊看著他,難得見他這個樣子,也不知道周西裡怎麼就突然低落了,也不好問什麼,就在他身邊走著。
兩人無話,走了好一會兒,周西裡才突然開腔,“你大哥每天都是這麼乾活的?”
展紅旗嗯一聲,“一入冬地裡活少了,所以他們都上來采山石。其他時候,大家都要忙完地裡的活,然後再上山,一天要做好幾樣。”
周西裡輕歎一口氣。
他和展紅水一樣大,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卻從來沒有見過他是怎麼乾活的。
以前周西裡放假回家,白天就在家裡陪王奶奶,然後院子裡溜達溜達,到了晚上紅水回家,他便和紅水一起聊天。說是聊天,可絕大多數都是周西裡在說,展紅水在聽。
因為周西裡有很多話要給展紅水講,他見過好多好多展紅水沒見過的,吃過好多好多展紅水沒吃過的,所以他總是滔滔不絕,展紅水就坐在他對麵聽啊聽。
周西裡突然發覺,這麼多年,他有時順便問一句展紅水過的怎麼樣時,展紅水隻有一句話,就那樣唄。
所以周西裡沒有繼續追問,因為展紅水的生活是單調的、是無限反複的,無非就是下地乾活,然後回家睡覺。
他還沒有親眼看過展紅水乾活時的樣子,像今天那樣。
當林開江和展紅水出現在他麵前時,他們穿著最樸素的單衣,在寒冷的大山裡,大汗淋漓,從山上下來,進過周西裡身邊時,周西裡突然覺得,他們才是在真正的生活,那才是真正的生命。
他們為了生存努力著,為了自己努力,為了家人努力。
他們的努力不僅僅是口頭上說一說,他們是在拿命拚,他們是在拿自己在拚。
周西裡突然覺得,他曾經認為最沒用意義的那句話“就那樣唄”,竟然是這個世界上最辛酸的一句。
那裡麵飽含著展紅水的無奈和拚命,是他日日夜夜為了這個家拚搏的縮影。
而他呢?
和這些鮮活的生命相比,他又做了什麼?
周西裡知道,自己一直在做的,唯有一件:逃避。
他從國內去蘇聯,說是要去讀書,其實無非為了離開這個家。
因為他總在想,你們為什麼就能離開我,我也可以先離開你們。
所以,這次回來,兩年的留學生涯結束,他依然想去蘇聯,想離開這片故土。
周西裡突然在這一瞬間,覺得自己的生活特彆的沒有意義,特彆的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