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燈光昏暗, 隱約照亮出床上躺著的人影, 空斯睫毛垂在臉頰上,不複清醒時的尖銳, 顯得有些柔軟。
終玉宸安靜打量著陌生又熟悉的空斯,他的發梢披散在枕上, 好似能被隨意揉搓成任意形狀。他的眉眼在清醒時總會透出不自覺的鋒芒,唯有在睡夢中, 才會稍稍收斂,露出藏在最深處的柔軟,他的唇瓣……
終玉宸的思緒一頓,目光落在有些泛白的唇上,描摹著熟悉的影子, 終究忍不住露出笑來。
他的唇瓣果然還是被親紅的時候, 最好看。
現在這樣倒顯得有些與他不相符的溫順了。
終玉宸伸手, 摩挲了下泛白的唇, 柔軟的觸感從指尖傳遞而來,終玉宸的笑再度柔和, 加大了些力道,看著唇瓣泛起紅,空斯眉梢微皺。
他才收回手, 像是生怕驚到空斯一般, 柔聲道:“還想裝睡到什麼時候?”
床上的人影雖然沒有動作,但終玉宸卻好似看到了他突然僵硬的模樣,他耐心等了些時間, 空斯一動不動,宛若未曾醒來。
終玉宸眉梢微動,加重了些語氣:“等我哄你?”
人影一動不動。
終玉宸盯著空斯看了幾秒,忽而緩緩靠近,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將空斯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
曖.昧的呼吸拂過臉頰,鼻尖輕輕碰觸,終玉宸停了下來,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然近到稍稍一動,就能碰到對方的地步。
他注視著空斯,任由現場的氣氛滑向更曖.昧。
在沉默和等待中,他注視的那個人睫毛微動,緩緩睜開了眼,猝不及防對上了終玉宸放大的臉,他下意識的試圖拉開距離,動作方起,唇瓣輕輕擦過,柔軟的觸感一閃而過,無比鮮明,空斯僵硬的停下動作。
終玉宸沒什麼含義的笑了聲,伸手捏著他的下巴,讓他轉回頭,於是唇瓣相貼,呼吸交融,在曖.昧的氣氛裡,浮動著讓人遐想的後續。
終玉宸不緊不慢的親了親他的唇,空斯渾身僵硬,更沒有回應他的動作,深黑色的眼眸倒映著終玉宸的模樣,目不轉睛的注視著終玉宸。
終玉宸眉梢微動,唇舌深入幾分,空斯下意識的回應了他。
一個極為深入,幾乎被攥奪靈魂和存在的深吻。
一直到結束,終玉宸漠然起身,空斯仍未曾回過神,他此刻倒不僵硬了,反而顯得過於柔軟。
眼角暈染出一片紅暈,眼底蓄著一層水光,眼神落在虛空之中,透出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惚。
終玉宸坐在床邊,安靜的等他回神,順帶回味下方才的美味。
空斯很快就從過於攝人心魂的體會中回過了神,回到了冰冷的現實之中。
他下意識的舔了下唇,目光重新聚焦到終玉宸身上,哪怕知曉即將麵對的是多麼糟糕複雜的局麵,但他仍舍不得挪開視線。
炙熱的目光幾乎讓人產生被點燃的錯覺,終玉宸垂眉看他,神情歸於平靜,顯出幾分不知從何而來的漠然,好似高高在上的神靈朝人間投來一瞥,卻從未在意過自己的視線會讓被注視者產生如何複雜的心潮起伏。
空斯將外露的情緒收斂,雖仍舍不得挪開視線,但方才那股春色,不見蹤影,重新顯露出尖銳鋒芒。
他們一坐一躺,坐著的儘顯傲慢,躺著的鋒芒畢露,氣氛瞬息凍結,旖.旎和曖.昧一寸寸消散,轉為危險的對峙。
視線相接,沉默對視了幾秒,沒有人挪開視線,他們放任了對峙的氣氛無聲彌漫。
“陛下。”空斯率先打破了沉默,在終玉宸麵前,他習慣做率先退步的那一個,他舔了舔唇,目光從終玉宸眼睛中挪到了他的唇瓣上:“你想起了多少?”
“什麼都沒想起來。”終玉宸注視著他,反問對方:“你想起來了?”
空斯沒有懷疑終玉宸的話——他沒有撒謊的必要,他說沒有,那就是沒有,空斯的情緒放鬆下去:“我想起來了。”
終玉宸嘴角微勾,顯不出什麼溫和,倒好似愈發傲慢:“我很有興趣,說給我聽聽。”
空斯目光上移,跟終玉宸沒有任何情緒的雙目對視了眼,又好似被燙到般,飛快挪回了他唇瓣之上:“陛下這番行為,倒讓我覺得,您早已知曉了一切。”
終玉宸沒有否認:“我什麼都沒想起來,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伸手捏住空斯的下巴,微微用力,讓他重新對上他的視線,才繼續道:“所以,你在等什麼?”
空斯避無可避,直接對上了終玉宸的視線,他沒從中看到熟悉的影子,便愈發不敢肯定,睫毛垂下幾分,遮掩了眼裡的神情:“我在猶豫……”
“該不該向我請罪?”終玉宸接上他的話茬,他加重了些手上的力道,空斯便再度抬眼看他。
目光相觸,空斯睫毛顫啊顫,還是沒避開終玉宸的眼神,任由對方過於冰冷的視線一點點剖析著他的靈魂,看透那些被隱藏在最深處的秘密。
沒有人能在終玉宸麵前保守秘密,即使是死人。
空斯為自己的想法勾了勾嘴角,既然情況已經發展到了最糟糕的局麵,他乾脆放棄了原先的計劃,直麵早該麵臨的現實。
“是的。”空斯輕輕歎了口氣,伸手反握住終玉宸的手,主動抬眼看向終玉宸,反過來試圖從對方的漠然中找到些許屬於終玉宸本人的情感。
“我不知道該先請罪,還是該先陳述我所犯下的錯。”他沒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神情裡閃過幾分無可奈何,溫和道:“您想先聽哪一個?”
終玉宸目不轉睛的注視著他,恍若哄騙般輕聲細語道:“告訴我,你犯下了什麼錯,讓你不敢直麵我。”
空斯喉結微動,有些許遲疑,很快被他拋到了腦後。
“我違背了您的命令,追尋您的蹤影來到了此處。”現在換空斯目不轉睛的注視著他,試圖從終玉宸的漠然深處看出些端倪。
“我切割了自己的靈魂,我改動了您最初的計劃,我……”他停頓了下,猶豫之色更重:“我仍堅持我的想法。”
終玉宸鬆開捏著他下巴的手,退開幾分,打量著空斯,有些不可思議道:“違背我的想法,忤逆我的命令,更改我的決定……”
他看著空斯閉嘴不語的模樣,失笑出聲:“你還敢出現在我麵前,看來你很清楚……”
“我有多麼喜歡你。”
話音翻落,空斯便急切開口:“陛下,這跟它無關……”
終玉宸揚眉,空斯的話停頓了下,艱難繼續道:“隻是我無法讚同您的計劃。”最難出口的話吐露,剩下的便能流暢的一並出口了。
回憶起曾經發生的爭吵對峙,空斯放柔了語氣,儘量婉轉道:“我們理應履行我們的職責,世界更迭,萬物消亡,新的生機蘊藏於曾經的毀滅之中……”
終玉宸雙手合十,身體前傾,注視空斯時,宛若直達他內心深處不可告人之處,帶著全知全能者方才擁有的傲慢。
“直接點。”終玉宸輕聲細語道:“告訴我,為什麼不讚同我的計劃。”
空斯喉結微動:“您總是那麼溫柔,那些生物又怎麼能讓您付出這樣的代價,來為他們謀取一線生機呢?”
這麼描述的話,我就懂了,終玉宸點了點頭,想,看來我曾經的認知沒有錯,我上輩子確實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一個失敗的英雄。
但那也是英雄,英雄總是值得人們尊敬的。
空斯窺探著終玉宸的神情,低聲繼續:“規則從一開始就已然定下,哪怕重來無數次,一切依舊會如此繼續下去。”
他握緊終玉宸的手,執拗道:“我不能讓您冒著可能失敗的反噬,去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他注視著空斯,神情是毫無動容的堅毅:“您的安危遠勝過宇宙本身。”
“哪怕您向我證明無數遍,我依舊無法妥協。”他垂下眼,避開了終玉宸的視線:“請您懲罰我吧。”
合著前幾次宇宙毀滅,是我為了證明給你看?
終玉宸琢磨著強者的世界到底有多麼不可思議,神情卻仍淡淡,就好似那個吐槽的他,跟正在對話的他,分裂成了兩個人格,互不乾涉,獨立進行。
但這種分裂感難免讓他覺得有些怪異。
“看來我確實很喜歡你。”終玉宸有些感歎,空斯能如此坦然的將請求懲罰說出口,那隻能證明他從未擔憂過失去終玉宸。
空斯微楞,看向終玉宸,沒從毫無波瀾的神情裡看出什麼,不由浮起了一股不安,他試圖說些什麼:“我……”
終玉宸平靜注視著他。
他停頓幾秒,找不到任何否定的理由,隻能浮起個無可奈何的笑低聲道:“確實,我從未擔憂過失去您。”
他低頭看向他們相握的手,笑容擴大了些許,流淌出的情緒,將室內的對峙感衝淡,驀然生出了些許極淺又極甜的纏綿來。
“我們在一起太久,久到我都快忘了沒有遇到您之前的日子。”他停頓了下,笑容收斂了幾分:“但您沒有忘記。”
他看向漠然的終玉宸,重複道:“您始終記得過去,以及未來。”
“這聽上去像是一個指責。”終玉宸興起了些興趣,對他而言,空斯所記得的那些過去,那些他們之間的感情,都太過空泛——畢竟他還未曾回憶起那些故事,對空斯而言刻骨銘心的事情,對他而言就恍若不切實際的故事,很有意思,但激不起他的情緒變化。
不過……跟空斯有關的事情,他總是有興趣的。
空斯沉默了幾秒,回憶下自己的話,忍不住又笑了:“或許這確實是一個指責。”
他朝終玉宸張開手,終玉宸眉梢微動,朝他張開了手。
空斯沒有跟終玉宸爭誰抱誰的意思,他從床上坐起身,埋進了終玉宸的懷裡,屬於終玉宸的味道包裹了他,好似懸在半空的腳終於踩到了大地,漂泊的船隻回到了港灣,讓他安下心來。
他朝終玉宸的懷裡擠了擠,將自己深埋進這個擁抱中,才輕聲細語道:“比起我們之間的感情,曾經的過去讓您費勁心思,未曾發生的未來讓您步步為營,而唯有我所存在的當下,獲得了您最多的漠不關心。”
他的聲音有些悶悶的,聽不出話語裡的情緒:“我不喜歡這樣。”
“聽上去我很糟糕。”終玉宸簡單的評價道。
“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存在,您值得一切溢美之詞。”空斯將頭從他懷裡探出,看向自始至終都沒有什麼情緒波動的終玉宸:“隻是您太好了,好到讓我都顯得醜陋。”
終玉宸沒接茬,他對這些含糊不清又膩膩歪歪的對話沒有興趣,他提起了最初的話題:“所以,你仍不讚同我的計劃?”
“當然。”提起這個,空斯的表情就飛快歸於平靜:“我們都清楚,他本就該毀滅不是嗎?A3號星係已經抵達了注定的終點,唯有死亡能帶來新生,唯有徹底毀滅的殘垣上才能誕生出更璀璨的希望。”
終玉宸挑眉,他並不清楚他們真正的爭執點是什麼,畢竟他沒有恢複記憶。但從之前的對話來看,似乎是他們本該毀滅宇宙,而他不想——說實話,終玉宸對自己是一個如此聖母的英雄有些難以接受。
雖然他沒有體會過翻手覆雨之間毀滅宇宙這種級彆的力量,但從對話裡看,這是他們的日常工作,那他還如此聖母,實在有點奇怪。
他不動聲色的道:“那你也該清楚我的回答。”
空斯皺眉看向終玉宸,顯然對他的答案並不意外,他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注視著空斯,寸步不讓道:“但銀河星係本就該毀滅了!”
銀河星係?終玉宸眉宇微動,微張的手瞬間收緊,幸好空斯此刻正處於某種激烈的情緒中,未曾發現他的異樣。
“地球已經離我們很遙遠了。”
地球……這個詞太熟悉了,終玉宸闔眼想到。有些久遠的記憶在深處複蘇,一縷縷纏繞而上,將久違的思念一並帶給他。
“為了留下一線生機,讓您遭受可能失敗的反噬,這不值得。”空斯十分堅決,寸土不讓:“哪怕是它,也不值得,比起遙遠的過去,您更重要。”
他注視著終玉宸漠然的神情,放軟了口氣道:“我不能失去你,玉宸。哪怕隻是可能失去你,我也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