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癲狂發泄(2 / 2)

須臾,薑玉姝站定,發現地上坐著個憔悴少婦,一身素白,發髻淩亂,已經被丫鬟晃醒了。她蹲下,靠近問:“嫂子,你哪兒不舒服?”

“完了,全完了。”郭家長媳名巧珍,乃婆婆王氏的娘家侄女,高挑豐腴,腮邊天生一顆黑痣。王巧珍拉長著臉,兩眼無神,任由兒子在旁大哭,喃喃自語:“世子沒了,家也沒了。”

身為女子,薑玉姝倍感同情,勸解道:“雖說家被抄了,但陛下赦免了我們的死罪,留得青山在,活著就有盼頭。”

王巧珍斜睨一眼,嗤道:“哼,你說得可真輕巧。你到底知不知道西蒼在哪兒?”

薑玉姝搖搖頭,順勢打聽:“在哪兒啊?遠不遠?”

“三千裡,西蒼是邊塞,荒涼貧瘠,緊鄰已被北犰侵占的庸州,常起戰亂。世子活著時,曾提起多次。”王巧珍淒慘一笑,淚珠撲簌簌滾落,“哈,倒也不必害怕戰亂,因為無數被流放的人死於半道,根本沒法活著走到邊塞。”

“三千裡?”薑玉姝怔住了,盤算著想:徒步北上三千裡,確實太遙遠了,跋山涉水,日曬雨淋,危險勢必不少。但無論如何,總比被淩遲或砍頭強,性命比什麼都寶貴。

王巧珍委屈至極,抬手捶打胸口,泣道:“天爺菩薩,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今生竟要受這樣的折磨!先是世子去了,丟下我和煜兒,孩子才三歲,孤兒寡母的,日子怎麼過?這尚未理清,不料,家又被抄了!不僅抄家,還要流放,叫人怎麼活?我的命怎麼這麼苦?”

郭家嫡長孫郭煜,年方三歲,虎頭虎腦,哭得臉漲紅,上氣不接下氣。

“巧珍,冷靜些,仔細嚇著孩子。”話雖如此,王氏也禁不住淚流滿麵,抱著孫子,憂愁道:“可憐煜兒,落地至今從沒吃過苦,三日後咱們全家就要被流放了,你可怎麼辦呢?”

丈夫喪命,王巧珍已在靈堂哭了一早上,眼睛腫得像核桃。她嚎啕一陣,猛地拉住薑玉姝,悲慟問:“為什麼咱們的命這麼苦呀?”

薑玉姝淤傷未愈,喉嚨火燎燎疼。她艱難咽了口唾沫,拍拍對方胳膊,無奈道:“聖旨已下,我們隻能遵從旨意,走一步看一步。嫂子請節哀,地上涼,你先起來。”

足足查抄至午後,欽差才一揮手,率領下屬將所抄財物運往國庫,並回宮複命。

這撥人離去後,另一撥奉旨押送流放犯人的官差牢牢把守各門,嚴防郭家上下逃脫。

塵埃落定。

春日的午後,暖意融融。

沉默多時的靖陽侯腰背佝僂,老態龍鐘,他眯著眼睛,木然掃視遍地狼藉,而後仰臉,出神眺望亭台樓閣頂部翹起的飛簷,哆嗦說:“萬萬沒料到,傳承百餘載的祖宗家業,竟敗在我眼前了。”

“我愧對列祖列宗——”

話未說完,老人眼睛一閉,嘴裡不斷溢出血沫,“嗬嗬”喘息,兩手攤開,直挺挺地往後倒——

“就是呀,您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呢?奴婢小時候乾過幾年農活,卻仍不太懂種莊稼。”丫鬟既是奉承,也是好奇。

薑玉姝早有準備,鎮定自若,笑答:“我是看書得知的,紙上談兵,隨口閒聊罷了。”

陪嫁丫鬟翠梅與有榮焉,下巴一抬,愉快告知:“噯,各位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幼聰慧,未出閣時,一向喜歡琢磨花花草草。在我們薑府的園子裡,有不少花卉是姑娘親手栽種的,光蘭花就十多種,各式各樣,盛開時五顏六色,爭奇鬥豔,可美了!”

其餘人一聽,恍然大悟,七嘴八舌誇了又誇,讚歎不已。

薑玉姝忙側身,耳語提醒道:“翠梅,哪兒有像你這樣直白誇自己人的?謙虛點兒。”

“實話實話嘛,奴婢又沒撒謊。”翠梅樂嗬嗬。

“快洗洗,待會兒要趕路了。”薑玉姝彎腰,撩水洗帕子,突見水麵倒映一個高大身影,隨即聽人喚道:

“二公子。”

郭弘磊“唔”了一聲,無需言語,旁人察其神色便識趣退開。

須臾,溪畔草地僅剩兩人。

薑玉姝使勁擰帕子,頭也不抬,“有什麼事嗎?”

郭弘磊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談起。他盤腿而坐,俯身洗手洗臉,若有所思。

十七歲的俊朗男兒,劍眉星目,鼻若懸膽,英武不凡。

薑玉姝餘光一掃,瞥見晶瑩水珠從對方額頭流下,綴在高挺鼻尖,打濕孝服。

看著看著,她情不自禁,皺眉把帕子遞過去,“弄濕衣衫了,趕緊擦擦。”

郭弘磊接過,抖開一看:雪青絲帕,繡著淡雅蘭紋。他依言擦乾水珠,字斟句酌,緩緩問:“薑府園中東南角的蘭花,全是你親手栽種的?”

“多半是。”薑玉姝整理著衣袖,眸光一轉,了然問:“玉姍帶你去看過,對吧?”

衣袖放下,牢牢遮藏鮮紅守宮砂。郭弘磊倉促彆開眼,百感交集,不快與煩悶煙消雲散,坦率答:“沒錯。她領著我仔細觀賞,稱是自己親手栽種的,慷慨贈送了兩盆。”

薑玉姝想了想,篤定問:“一盆紅妃,另一盆翹萼。是不是?”

郭弘磊點點頭。

“哎,真是的……”薑玉姝歎了口氣,搖搖頭,“她當時明明說要送給表嫂,誰知竟悄悄給了你!”

“原來是你種的。我謝錯人了,該謝你才對。”郭弘磊十分無奈,也歎了口氣。

事實上,並不是我種的。真正的薑大姑娘,早已香消玉殞。

薑玉姝暗自歎息,不欲深談,擺手道:“兩盆蘭花,並非什麼要緊大事,不必再提。走吧,趕路了!”

她微提裙擺,匆匆上坡,遺忘了那塊雪青帕子。

郭弘磊攥著絲帕,原地頓了頓,腦袋莫名一熱,默默把帕子塞進懷裡。

高處樹蔭下,王巧珍眯著眼睛,骨瘦如柴。她日夜被人看管,無法再自儘,又做不到活活餓死,哀怨地活著,傷勢緩慢愈合。

“哼。”她冷哼,漠然審視下方溪畔的小夫妻,忿忿不甘,嫉恨地想:為什麼被陛下賜死的是我的丈夫?而不是薑玉姝的?同為年紀輕輕,我淒慘守寡,她卻備受丈夫保護……刺眼,實在太刺眼!

夜間

“姑娘,時候不早了,歇息吧,如今天天都得早起趕路。”翠梅枕著包袱,昏昏欲睡。

“馬上,就歇了。你先睡。”薑玉姝一邊收拾紙筆,一邊望向門口空地:

“出手要果斷!你猶豫什麼?危急時稍一猶豫,恐怕就喪命了。”郭弘磊虎著臉,拿捏準了力道,輕輕把胞弟掀翻在地,催促道:“起來,再練練。”

“唉喲。”郭弘軒仰躺,氣喘如牛,懇求道:“二哥,今日到此為止,行不行?我、我快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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