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耽擱了許久,所以顧歆來到坤寧宮時,請安的妃嬪大多已經離開了。
妃嬪們還在時,皇後自然表現出一副慈母的模樣,不斷使人去慰問誠王妃;待到眾人走得差不多了,皇後的臉當場就撂了下來。
所以顧歆進來時,看見的便是一副晚娘麵孔的皇後娘娘。
顧歆暗自深吸了一口氣,盈盈下拜,“兒臣見過母後,母後萬安。”
“你倒讓本宮好等。”皇後並沒有叫起,反而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
“母後息怒,兒臣知錯。”顧歆早料到會被刁難,因此心平氣和的蹲在原地,維持著行禮的姿勢一動也不動。
皇後見她服軟,並沒有因著名聲起來了便張狂,因此心氣消了一些,況,她也不想被人詬病苛待庶子媳婦兒,所以隻是稍稍刁難了一下,便讓顧歆起來了。
顧歆起身後,暗自籲了一口氣,她覺得頭更暈了,眼眶也開始酸澀,自己都能察覺呼出來的氣息變得灼熱。
看來她的熱度又高了。
她努力端坐在位置上,不讓人看出她的異樣,隻想著趕緊將請安撐過去,回府後便可以休息了。
沒承想,皇後竟然開始和她閒談,顧歆在心裡犯嘀咕,她以為皇後應是不喜她才是,怎麼會特意將她叫進宮來說話呢?
其實皇後也不想和顧歆說話,隻是太子妃分析過,誠王和誠王妃如今風頭正盛,就是陛下在早朝上,也誇獎了誠王幾句,所以她們最好和誠王妃打好關係。
太子妃還說了,若是能拉攏誠王最好,有這麼一個賢能之士在太子的麾下,還怕旁的人不加入太子陣營麼?
況,誠王若是沒有心爭儲,就該對她們的示好有所表示才是,若是誠王拒絕了她們的拉攏,豈不說明了他的狼子野心?
皇後聽罷也覺得有道理,左右她對顧歆好一些隻有益處沒有壞處,那麼她便忍了心頭的厭惡又如何?若是能夠就此換來誠王府對太子的投誠,那便是賺了。
隻是她沒想到,顧歆一進宮便讓自己等,就算是因為被榮惠推入池子裡,所以才會姍姍來遲,但是皇後哪裡管這些,遲了便是遲了,有再多的借口都沒用。
所以她忍不住刁難了對方,後來猛然想起太子妃的勸說,她才勉強放過顧歆。
不過拉著顧歆說了一大堆,對方卻隻會嗯嗯啊啊的,真是無趣得緊。
她本想問問粥廠和賑災的細節,好讓太子妃也跟著一塊兒辦,可顧歆卻是顧左右而言他,遲遲說不到點子上。
一次兩次的,皇後的臉色便越來越難看。
她覺得這是誠王妃在推托,不肯讓太子妃也跟著沾光占功勞。
如此說來,是不是表示誠王的不臣之心?畢竟若沒有誠王的授意,誠王妃哪裡敢如此行事?
皇後自以為想通了,頓時便看顧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不過顧歆可真是冤枉了,此刻的她正發著熱,腦中思緒無法集中,皇後說什麼她都是左耳進右耳出,隻能不斷點頭應是。
到後來,她已經兩眼昏花,額上開始冒冷汗,整個人搖搖欲墜。
偏偏皇後還不放過她,見她身體微顫,便開始批評她的規矩儀態,雖然字字句句不帶臟字,可聽起來還是讓人膈應得很。
一旁的宮婢和姑姑們都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出一聲,可眼尾餘光撇見誠王妃淡定的臉色,心裡又覺得佩服得緊。
聽見這樣難聽的批評,誠王妃的臉色變都不變一下,看來真是心智堅定,且心胸寬大呢。
她們哪裡知道,顧歆光是維持鎮定的表情就已經費去所有心力,哪裡還能聽得見皇後在罵什麼。
不過就算她真聽見了,也不會往心裡去的。
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皇後不喜自己了,再說,她還真沒巴望過靠著皇後,若是皇後不記起誠王府,不記起她,那她才更高興呢。
就在皇後指桑罵槐罵得正高興時,顧歆突然雙眼一翻,就這麼暈了過去。
皇後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道身影從殿門口飛竄過來,扶著顧歆的身子緊張的不行。
皇後定眼一瞧,竟然是誠王霍展祈。
而霍展祈的身後,還跟著一道明黃色的身影,自然便是皇帝了。
皇後連忙站起身,走下上位向陛下行禮問安,同時心裡恨得牙癢癢的,好哇,這誠王和誠王妃莫不是說好的?否則怎麼會早不暈晚不暈,偏偏陛下來了才暈?
這是在陛下麵前裝可憐麼?
她心裡恨恨的想著,麵上卻是一點兒也不敢透出來,反而端著憂心的表情,彷佛有多麼擔心顧歆似的。
可她不知道,方才陛下和霍展祈已經在殿外站了一會兒了。
陛下攔著人不讓稟報,想聽聽皇後和誠王妃會說些什麼,誰知卻聽見皇後極其刻薄嚴厲的數落著誠王妃,話語間也帶出對誠王的不滿和指責。
當時小四就站在他身旁,麵上隻有一片失落和難過,一點兒埋怨都沒有,看起來很為著嫡母的不喜而傷心。
陛下當時心裡就覺得,小四果然是個純孝的。
再看見小四因著誠王妃暈過去了,那一副著急心疼的樣子,心裡不禁又滿意了幾分,這孩子純孝兼之至情至善,和以前的自己真是像極了。
因此他看著霍展祈的眼神中便透出了滿意和讚賞,而他的眼神被皇後看在眼裡,心裡對霍展祈夫婦的忌憚便也更深了。
皇後覺得,她今日可能被誠王夫婦給算計了。
或許就連顧歆的落水,都在他們的計劃之中,畢竟若是沒有落水這一茬,顧歆也不會到這時候還留在宮裡,最後還碰上了下了早朝的陛下。
皇後越想越覺得,誠王妃的心思深沉,恐怕榮惠郡主也是著了她的道兒。
若是顧歆知道皇後心中所想,肯定要大笑三聲,再說一句,皇後您當真想多了。
果然是在深宮中待久了,總愛把事情往陰謀方麵想,明明很簡單的一件事兒,可經過了皇後的頭腦,就成了驚天的大陰謀。……
不管在場眾人心裡如何想的,陛下已經發了話,讓人趕緊將誠王妃抬到偏殿,然後又召了太醫來替誠王妃診治。
霍展祈自然跟在顧歆的身旁一步不離。
他這副情深的樣子,讓皇後看了牙都要酸倒了,可陛下卻是連連點頭,顯然很滿意兒子對兒媳婦兒的看重。
其實陛下會有這想法也不奇怪,畢竟當初他是受了太後的哄騙和皇後的攛掇,這才將顧歆指給霍展祈。
待到他發現顧歆的身世如此不堪後,心裡對這個兒子自然充滿了愧疚,哪怕他沒有想過將位置傳給小四,也不能指個上不得台麵的王妃打對方的臉啊。
所以事後他曾想過補救,就是指幾個身分夠的側妃,讓她們去幫著王妃管理王府,同時也可以代替王妃在外麵行走。
誰知他問過了霍展祈的意思,卻被對方婉拒了。
對方的意思是,哪裡有王妃入門不到三個月,他就迎娶側妃的?就算王妃的母家不顯,也不能如此欺負人啊,傳出去還不得說他們仗勢欺人?
當時陛下自是怒得拍桌,沉聲說道:“哪個不要命,敢編派皇子,編派朕?”
霍展祈自然是發揮了三寸不爛之舌,舉出了種種例子,證明了府中若是嫡庶不分,那就是亂家的根源。
王妃再不好,也是經過明旨賜婚的正妃,若是讓其他側妃代替王妃管理王府和在外行走,豈不是打了王妃的臉?
他甚至委婉的暗示:打了王妃的臉,不就等於打了陛下的臉?
陛下這時才醒過神來,是啊,這顧歆可是自己親自指給小四的,倘若他後來又指了其他側妃壓在顧歆頭上,那不等於自己打自己嘴巴麼?
方才是因著他的一片愛子之心,所以一時忘記了這茬,現在想想,幸好有小四的勸說,否則他可就丟臉丟大發了。……
經過那一回的側妃事件,陛下對霍展祈高看了幾分,同時心裡也藏著不少的愧疚,此時見他和顧歆夫妻情深,心裡的愧疚終於少了些。
同時顧歆近來的所作所為也讓他滿意得很。
他已經都聽小四說了,顧歆將王府管理得很好,而且那些個發放棉衣和辦粥廠的事兒,都是顧歆親力親為。
甚至送到江北賑災的那些糧食,也是顧歆掏出自個兒的嫁妝置辦的。
陛下聽了自然滿意得很,所以才會一聽霍展祈無意間提起,王妃今日入宮來向皇後請安,便帶著對方一同來到坤寧宮,想看看這個叫他滿意的兒媳婦兒。
哪裡知道他一來就見到皇後在刁難誠王妃,且誠王妃竟還暈了過去。
當下他的心裡,對皇後其實是不滿的。
對於皇後和太後這幾年來的作為,陛下不是不知道,隻是因著太後和皇後不僅是親姑侄,還都是出自京城的顯貴蕭家。
蕭家人大多在朝為官,其中蕭家老爺更是位居太師之位,其他蕭家子弟再不濟也有五品官,這樣一個大宗大族,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撼動的。
況太後是他的生母,蕭家是他的外家,看在太後和皇後還沒有踩到他的底線,蕭家的行事也很低調,並沒有出什麼不可饒恕的大罪,所以陛下也隻有忍了。
上一回太後和皇後夥同蕭家瞞騙他,讓他指了個商戶女給霍展祈的事兒,雖說讓陛下惱怒不已,可是一個正妃而已,還不至於讓陛下為了這事兒便和蕭家翻臉。
隻是稍稍的懲罰還是要的。
所以上一回霍展祈卷入戶部的事兒時,凡是蕭家上的折子,陛下一律留中不發,更有甚者便是直接駁回。
蕭家也琢磨出陛下的意思了,顯然陛下要保四皇子,因此他們也就不再要求陛下嚴查四皇子。
當時太後和皇後頻頻召了蕭家婦進宮,將她們的意思傳達回去,就是想借機會扳倒霍展祈。
可蕭家老爺和其他子弟閉門商議了一夜之後,隔日蕭家婦便入宮將蕭家的決定委婉的告訴太後和皇後。
大意便是:您倆彆再折騰了,現在陛下表明了要保四皇子,蕭家若是和陛下硬碰硬沒好處不說,恐還會帶累了太子。
上一回蕭家跟著您倆坑了陛下一回,陛下不追究已經是開恩了,難道您倆真要看蕭家被抄家滅族才開心麼?
太後和皇後自是氣得夠嗆,可蕭家擺明了不動作,她倆也沒辦法,最後隻能眼睜睜看著霍展祈隻是得了個“在家閉門思過”的懲罰。……
……
太醫來替顧歆看過之後,便說誠王妃是受了風寒,好生養著便行了。
這時霍展祈無意間提了一句,“太醫,本王的王妃曾經落水兩次,對身體是否會有礙?”
太醫聽了皺了皺眉,恭敬答道:“回王爺的話,下官不敢保證,王爺還是請鄭太醫來一趟才好。”
鄭太醫是有名的婦科聖手,霍展祈聽太醫建議鄭太醫來一趟,心裡一沉,莫非顧歆的身體真的出了差池?
陛下在一旁聽見了,便使人去傳鄭太醫。
沒多久鄭太醫便抱著藥箱來了。
鄭太醫替顧歆診脈之後,馬上唰唰唰地提筆開了幾張藥方子,然後使人送到司藥司,讓司藥司裡的女官按著藥方備藥和煎藥。
霍展祈見他開好藥方後,趕緊問道:“不知王妃身體情況如何?”
鄭太醫恭敬回道:“回王爺的話,王妃之前調養的不錯,隻是近來又再度落水,使得原本快要調養好的身子又受了寒,之後得千萬小心,不可再度受寒,否則怕是會落下病根。”
陛下在一旁聽了,開口問道:“小四,你的王妃落水過兩次?”
“回父皇的話,前頭在溫府時不當心摔了一跤,今日……今日在宮裡時也落水了。”霍展祈垂首答道。
“今日在宮中落水?”陛下一聽微微一愣,接著拉下臉來說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兒?皇後,王妃為何會在宮裡落水?”
站在一旁的皇後突然被陛下點了名,連忙開口說道:“回陛下的話,誠王妃似乎是和榮惠起了爭執,被榮惠給推下池子了,不過這也不怪榮惠,榮惠向來是孩子心性,許是她和王妃鬨著玩罷了。”
有機會上上郡主眼藥,皇後怎麼可能放過,因此她不遺餘力的抹黑著郡主。
“榮惠?”陛下又是一愣,隨即有些頭疼,若是害得顧歆落水的是旁人,陛下自是沒有二話,絕對會狠狠教訓對方一頓。
可偏偏害顧歆落水的是榮惠,這就讓陛下覺得有些棘手。
榮惠那孩子可是他和……唉,他也知道那孩子小小年紀便囂張跋扈,性子也有些過於暴虐,可是再怎麼說,都是他欠了她們母女啊。
所以他對榮惠再好也不為過。
霍展祈在一旁見了陛下的神情,心裡便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瞧,他的父皇果然如此看重那個孽種,竟是排在了他們這些正經的皇子之前。
如今他的王妃被那孽種推入池子得了風寒,他的好父皇還想要包庇對方呢。
他的眼神閃過一絲晦澀,低垂著頭望著麵色蒼白的顧歆。
他在心裡發誓,就算今日父皇放過榮惠一馬,來日他也定要榮惠付出代價!……
最後陛下對這件事兒果然是重重拿起,輕輕放下。
隔天霍展祈正在偏殿裡陪著顧歆時,蕭福來了,然後對他附耳嘀咕了幾句。
霍展祈聽罷便氣笑了,“半年的俸祿和禁足?好啊,真是好得很啊,本王的王妃就這麼點價值?父皇真是欺人太甚!”
“王爺!”蕭福聞言頓時跪下了,現在可不是在王府裡,而是在坤寧宮的偏殿啊,王爺口出忤逆之言,若是傳了出去那就糟了。
霍展祈冷哼了一聲,倒是沒有再說什麼。
他把視線移到顧歆的臉上。
他本想將顧歆接回王府,可是太醫說了,此時的顧歆還不能見風,還是讓對方在宮裡養好身子再說。
所以他隻能忍痛將顧歆擺在宮裡。
可因著這裡是後宮,他沒有留在後宮過夜的道理,所以昨晚上拖到宮門都要下鑰了,他才依依不舍的離開。
誰知昨晚上聽聞顧歆又發起熱來,讓他在王府裡急得不行,恨不能插翅就飛進宮裡來。
今兒個一大早,他便等在了宮門外,待到宮門一開便趕緊來向皇後請安。
為的就是早一點兒見到顧歆。
此時見了對方還是一臉慘白的模樣,他的心裡對榮惠的恨意便更深了。
他的王妃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這一切都是榮惠那個孽種害的!這一口氣他若是吞了下去,那就太窩囊了。
不過不急,他會好好的計劃的,他一定會讓榮惠後悔的。
霍展祈在心裡狠狠的咒罵著榮惠郡主,手上的動作卻是溫柔的替顧歆擦著頭上的細汗,他用手摸了摸對方的額頭,幸好熱度已經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