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1 / 2)

屍體流血淚, 一為怨恨,二為不甘,三為遺憾。

而薛盛身上沒有絲毫怨氣, 更沒不甘的忿憤,那唯獨生前有憾,才會流血淚。

眾人來到豐年寨有六日了,這六日內他們不說把全體村民都見過一遍,可是該見的已經見的差不多了,就連被村民稱之為“撲街仔”半點不待見的高禾都遇見了,哪怕是被楊家兄弟死死看守住的楊若蘭也因著謝印雪翻牆而近距離接觸過,從而知曉了他們心中的一些想法。

唯獨薛盛,眾人見過他,卻不知道身為這場冥婚主角之一的他內心在想些什麼——因為他死了。

大家所能見到的, 也隻是他畫著殮妝早已停止一切生命跡象的屍體,而屍體是無法說話的。眾人一開始隻以為他像所有故事中的反派角色一樣,是逼著無辜女子冥婚死去的十惡不赦的壞人。

但如果薛盛真是這樣的人, 楊若蘭又為什麼願意與他冥婚呢?

在眾人好奇與探究相交織的目光注視下,薛盛不像徐琛之前那樣直接咧著滿是血跡的嘴朝大家獰笑, 而是先用袖子擦乾淨唇角,一舉一動都透著世家公子的優雅與涵養,然後再默默的站起身, 望著眾人, 不言不語。

閔元丹倒全然不管他們到底招來了哪個鬼,將地上的血碗和眾人手中的碗筷一收後便道:“行了, 人數又齊了,快些回去吧,彆誤了唱戲的時辰。”

圍守在旁邊的村民似乎卻在納悶薛盛出現在這兒是為了什麼, 一直欲言又止,像是想問薛盛一些話,但因為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以及閔元丹最後那句話——“彆誤了唱戲的時辰”而作罷。

到了戲台梳妝室後,李嬸瞧見到薛盛更是愣在了原地,因為薛盛死時的殮妝還是她給畫的,更何況……薛盛的屍體如今應該還停留在薛家,等待明日與楊若蘭冥婚才是。

“……薛盛?”

李嬸壓低嗓音,猶豫地喚了聲薛盛的名字。

然而薛盛仍是一副呆呆怔怔的模樣,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也不應聲,更不抬頭,閔元丹遞給他一個劇本,他就打開書冊狀似認真地讀了起來。

“還真是聽話,今晚的戲肯定會順利。”閔元丹看得直樂,拍著腿哈哈笑道,“早知道就招你們寨裡的其他‘人’來唱了。”

李嬸沒搭腔,她大概也是怕誤了唱戲的時辰,在薛盛讀劇本期間快速給他重新畫了個戲妝。

待薛盛將戲服換好,眾人也將其他事準備妥當,時間已近子時,就快到他們登台唱戲的時間了,眾人趕緊一起走到戲台旁的等候區。

誰知薛盛見周圍除了他們這幾個參與者再無旁人,沒有村民和李嬸,更沒有班主閔元丹後,竟是撩起戲服前擺,彎膝給眾人跪下,乞求道:“諸位先生,請救救若蘭吧!”

薛盛如今雙頰已經沒有眾人初見他時兩道血淚了,李嬸給他畫的又是戲妝,所以看上去沒那麼駭人,不過他這一跪還是結結實實把眾人嚇了一跳。

再細細瞧他,哪裡還有半點方才在梳妝室內癡怔的模樣?所以剛才薛盛的神情舉止,都是偽裝?

沒等到眾人的回應,薛盛又朝地俯身,謙卑地央求道:“在下懇請諸位先生,帶若蘭離開豐年寨吧。”

就在他正對麵的段穎聞言便下意識問:“帶她離開?你不想與楊若蘭成親嗎?”

“我想。”

薛盛語氣悵然,答完後抬起頭後神色哀傷地望著眾人:“但那是在我還活著的時候,如今人鬼殊途,我又豈能耽誤她?”

眾人聽了薛盛這話,全都怔住了。

正如謝印雪一開始所說那樣,薛盛對他們的確是有事相求,但他們沒想到薛盛所求之事,竟是不想這樁冥婚能成,就和他們猜不到楊若蘭希望能陪薛盛死去一樣——兩人的選擇,都出乎意料。

“難道這個副本有兩種通關方式?”路陵皺著眉思索推測道,“一種是幫助楊若蘭完成冥婚,另外一種是完成薛盛的遺願,帶楊若蘭離開豐年寨。”

“可他們倆的心願不一樣啊。”廖鑫陽擔憂道,“萬一完成了薛盛的遺願,楊若蘭卻不高興了怎麼辦?我們幫楊若蘭完成冥婚,又與薛盛的遺願相違,這要怎麼判定我們是否成功‘救姻緣’了呢?”

廖鑫陽的疑問正是眾人的顧忌,此次副本的主題為《救姻緣》,那通關條件必定與薛盛和楊若蘭有關,可當兩人的心願完全相反時,他們又該怎麼辦?

況且,他們真有法子完成薛盛的遺願嗎?

“實不相瞞,我們曾經去找過楊若蘭,說我們可以在明日帶她離開,可是她不願意。”路陵告訴薛盛,“她隻想和你在一起。”

應伊水擔憂道:“是啊,我們總不能打暈楊若蘭,強行將她帶走吧?更何況楊家兄弟把她看得很緊,我們連接觸她的機會都沒有。”

謝印雪則挑了下眉尾,淡聲補充道:“而且我們打不過他們。”

晚上進行“請鬼吃糧”時,他踹了不少鬼,卻沒受到反噬,因為豐年寨本身就是一個極度迷信的村落,在這裡遵守一些民俗可以辟邪,那副本中所有鬼怪自然都是可攻擊的,這很符合副本背景的設定。可人就不行,所以楊家兄弟不可攻擊,同理,他們麵對其他村民時也是同樣的結果。

這意味著一旦他們無法唱完台上的戲,就必定會被村民殺掉,且毫無還手之力,就算老參與者帶來再多的防身武器完全無用。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要如何從楊家兄弟手中“救出”楊若蘭?

結果薛盛聞言卻立馬反駁:“不,楊大哥和若明弟弟都和我的想法肯定是一樣的,他們也絕對不希望看到這場冥婚完成!因為他們……曾經想幫助我和若蘭私奔,離開豐年寨。”

隨後,他將自己與楊若蘭的過往緩緩道出:“我和若蘭是在兩年前相愛的,那時我剛剛從外地念書回來……”

楊若蘭一直生活在豐年寨中,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小漁村,薛盛卻不是。

薛家是豐年寨最有錢的一戶人家,所以在薛盛七歲時,薛老爺子便送自己最小的這個兒子去外地念書了,直到二十二歲左右畢業回家,才在豐年寨中遇上了自己一生摯愛楊若蘭。

然而薛老爺子一直希望薛盛能和他外地一位商賈舊友的女兒聯姻,所以他絕不可能同意楊若蘭和薛盛的戀情。

楊家兄弟倒是很支持兩人的戀愛,也期望兩人能夠相守一生,他們這麼做,不是因為貪上薛家的錢財,而是因為薛盛可以帶楊若蘭離開豐年寨,離開這個落後迷信的村莊。

因此楊家幫著兩人計劃了私奔,還將自己的老婆本全數拿出,給楊若蘭和薛盛兩人當做盤纏。

可所有人都沒想到,還未到私奔那日,薛盛便感染了風寒,病勢洶洶,僅三、四日便要了他的性命。

諷刺的是:薛盛死後,薛老爺子卻主動找上楊家,以重金為聘禮,希望楊家能讓楊若蘭嫁給薛盛。

因為豐年寨一直以來都有冥婚的習俗,村中男子無論老少,隻要死前沒有娶親,死後其親人都會想方設法為其結一門陰親,這裡的每戶人家都認為,家族塋地中如若出現一座孤墳,必定會影響家宅風水,以及後代的昌盛。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忌諱,更何況是豐年寨第一富的薛家?

“楊大哥和若明弟弟如果對若蘭看得很緊,那肯定是擔心她做什麼傻事,我父親對若蘭說,我死前一直念著她的名字,還拉著他的手乞求他一定要完成我和若蘭的婚事……可是我沒有!”

薛盛怔然道:“我的確是一直在想著她,可我沒有出聲喚過她的名字一聲。”

那時的薛盛,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他躺在逐漸失溫的床上,滿心想的都是自己走後,誰又能帶楊若蘭離開這座村莊呢?他感受著身體漸漸變涼,卻連喚一聲自己心愛之人的名字都不敢,就怕父親聽到後去楊家找若蘭與他結陰親。

但他生前的話父親不會聽,死後的話更無人聽到。

薛老爺子終究還是去了楊家提親,更以謊言迫使從小就生活在豐年寨中,知曉冥婚習俗的楊若蘭同意這門親事——畢竟楊若蘭那樣深愛著薛盛,如果完成冥婚是他的遺願,她又怎會忍心拒絕?何況自己的死亡能給家裡帶來許多財富,這樣她死以後,哥哥和弟弟還能少吃些辛苦,過上好日子。

許璐聞言訝然道:“可我們第一次去楊家時,明明聽見楊若明在對楊若蘭說,希望她能為家裡人著想。”

“你們沒聽全。”薛盛搖著頭說,“那時我也在,若明弟弟說的話是‘你總為家裡人著想,怎麼從不為自己想想呢’,他和楊大哥都希望楊若蘭能拒絕薛家的提親。”

李露茗怔聲喃喃道:“原來楊若蘭是被騙了……”

路陵想了想,卻仍然覺得有些困惑他們還未找到答案:“可這還是無法完全解釋為什麼楊家兄弟對我們那樣警惕。”

“或許楊家兄弟警惕的不是我們。”聽到這裡,謝印雪忽地開口道,“而是金元寶劇團的人。”

路陵不明白道:“我們有什麼好警惕的?”

“這就要問問薛少爺——”謝印雪往台階走了兩步,而後轉身麵向觀眾台,“我們為什麼要給她們唱戲?”

她們,指的便是台下坐著的冥婚新娘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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