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 73 章(1 / 2)

隻可惜年僅六歲的沈秋戟細胳膊細腿,在柳不花麵前沒有任何反抗能力,被他揪著睡衣領子就提到謝印雪的麵前了。

沈秋戟垮著臉,抿唇走到謝印雪麵前低頭揖手,規矩恭敬地給他行禮:“師父。”

謝印雪對這個年紀的小孩最沒抵抗力,看到就想捏兩把,這或許是因為他這輩子注定孑然一身,無親無友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他自己從小纏綿於病榻,見了這個年紀如同初升朝日般生機勃勃的孩子,心中便起豔羨的源由。

不過謝印雪清楚自己這小徒弟脾性頗冷,不喜旁人觸碰。

所以他隻是蹲下替沈秋戟整了整被柳不花扯亂的衣領,而後溫聲道:“臉色怎麼這樣難看?身體不舒服嗎?明日給你請假吧。”

彆的小孩聽見這種事不知道要多高興,可沈秋戟不僅沒半點開心,還打起了警惕,拒絕道:“不,我想上課。”

謝印雪輕歎一聲:“不,你明天可能上不了課。”

沈秋戟:“?”

沈秋戟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謝印雪拉著他的手臂,將沈秋戟帶到柳不花那輛蘭博基尼的後備箱:“來,見見師父和你柳大哥帶回來的鬼吧。”

柳不花應聲將車後備箱打開。

被他捉進後備箱的那隻惡鬼沒了束縛,終於得見天日,卻依然蜷在後備箱深處不敢出來,還把自己的頭得抱緊了,仿佛多接觸一秒後備箱外頭的空氣它都會再死一次似的。

謝印雪、沈秋戟、柳不花站在外麵圍觀它,頗有種見它最後一麵的意思。

但實際上也的確如此,明月崖這邊有謝印雪一門曆代祖師的屍骨鎮壓,就連他師父陳玉清也是葬在這裡,所以萬邪不侵,在這的確難見邪祟,普通小鬼到了這立馬就會魂消魄散,這後備箱的攔路鬼能堅持這麼久,可見邪性不小。然而在這個地方,若非千年煞鬼,否則都隻能像魚肉一樣任柳不花宰割——都無須謝印雪出手。

“阿戟,你命格特殊,魍魎遠避,萬邪不侵,這輩子恐怕都難以撞上什麼邪祟,這是好事。”謝印雪拍著沈秋戟的肩膀,如同每一位良師般語重心長、諄諄教誨道,“但你也知道,事有萬一,師父不能因為你難以撞邪,就不教你自保之法,隻是其他玄法太過高深,你天資有限,教了也未必能學會,所以今晚,師父隻教你一招。”

沈秋戟:“……”

這是在嫌棄他菜嗎?

沈秋戟還得感謝謝印雪話語委婉,沒過分直白。

他問謝印雪:“我隻學一招嗎?”

“是的。”謝印雪含笑道,“一招就夠了,此法我也學過,不過從沒機會用上。”

沈秋戟聞言稍稍鬆氣:隻學一招的話或許用不了多少時間,學完他還能回去繼續睡覺。

然而此時沈秋戟太過年輕,沒搞明白這其中的深意——這一招若是易學,謝印雪又怎麼會說他明天可能上不了學呢?

可縱然沈秋戟能想明白這一層,他也萬萬猜不到,謝印雪教他的這一招,僅僅隻有兩個字:

“咬它。”

沈秋戟:“……?”

“咬什麼?”沈秋戟覺得自己沒聽明白,便又問了一遍。

謝印雪聞言便俯下身,從後備箱將攔路鬼的手腕扯出,遞到沈秋戟麵前說:“我們這一門弟子,選命入門後便會拒穢辟邪,因此鬼體入口也可安然無恙,日後你若是碰上難以解決的邪祟,吃了便是。”

說罷,謝印雪又將那截鬼腕往沈秋戟嘴唇湊了湊。

看那架勢,頗有慈父拿著雞腿對兒子說“崽啊,這雞腿皮肥肉多,你快嘗嘗吧”的神韻。

“謝謝師父,這一招弟子已經學會了。”沈秋戟立馬就道,“所以這鬼,不吃也行。”

“不行。”謝印雪蹙眉,“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神他媽絕知此事要躬行。

沈秋戟試圖再做最後的掙紮:“可是它太大隻了,我吃不完。”

謝印雪笑著,善解人意柔聲說:“吃不完先留著,明日再繼續吃也行。”

沈秋戟:“……”

鬼:“……”

能直接給個痛快嗎?為什麼還要分屍?

沈秋戟知道謝印雪言出必行,和他對著乾是完全行不通的,所以這攔路鬼,沈秋戟終究還是吃了。

不僅吃了,他還秉著長痛不如短痛的念頭,一股腦全吃進了腹中。

而鬼體入口的感覺也和沈秋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肉質陰涼、白骨鬆脆,口感是不錯,可是味道卻腥臭難耐,像是咽下發酵腐爛了數十日的死人屍體一般,吞食到那攔路鬼的內臟和指頭時,沈秋戟還覺得似有蛆蟲在自己嘴裡鑽爬,撓著他的喉管,噎的人陣陣作嘔。

他得緊抿雙唇,用舌尖死抵上顎,方才沒有即刻吐出。

謝印雪繞著他轉了一圈,若有所思道:“噢,看樣子阿戟你很能吃嘛,這麼大一隻都吃下去了,可惜今晚隻瞧見了一隻惡鬼,不然還可以讓你多吃……”

聽到這裡,沈秋戟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嘔”的一聲,便將剛剛吃下的鬼怪全數吐了出來。

那鬼已經被他嚼碎了,隻是凡人軀體終不能消化這些鬼肉,所以那鬼的指甲、碎骨、甚至沒嚼透的肺臟輪廓都清晰可見。

沈秋戟僅看了它們一眼,便又轉過頭換了另外一個方向趴著嘔胃中酸水,因著年紀小淚腺發達,即便不想哭可眼眶還是紅了。

吐完後沈秋戟一臉菜色,像是死魚一樣癱在地上。

謝印雪走到他身邊,拍著他的脊背再次道:“明日給你請個假吧,你好好在家裡休息。”

沈秋戟沒說話。

謝印雪見狀頓了須臾,隨後輕聲問他:“阿戟,你怪師父對你這樣狠心嗎?”

“不怪。”

沈秋戟聞言抬起頭來,直直望著謝印雪的眼睛篤聲道:“因為真正狠心的,不是師父您。”

這個回答倒叫謝印雪有些怔忡。

他望著眼前的幼孩,見他擦擦嘴後,重新挺直脊背站起,垂首恭敬道:“您無需太擔心我,明日也不必為我請假,課我還是會去上的。”

謝印雪摸摸他的發頂,似乎還有彆的話想說,但道出唇間的終究隻有一句:“好孩子,快去睡覺吧。”

沈秋戟盯著他蒼白的麵容,抿了下唇,又微微皺眉擔心道:“師父您身體不好,也早些休息吧。”

直看到謝印雪點頭,沈秋戟才轉身朝自己的臥房走去。

關門之際,沈秋戟最後看了一眼謝印雪,寧謐的月色下,他看到青年的背影單薄伶仃,明明如今正值盛夏,青年卻如同立於隆冬之中,披了滿身風雪,寂寥蕭涼。

“不花,你也去睡吧。”

謝印雪垂眸望著沈秋戟吐出的鬼屍血肉,對拿了掃帚和簸箕過來的柳不花說:“這些東西不用收拾,一會後自己就會消失。”

“哦,好的。”柳不花乖乖應聲,將掃帚和簸箕放回遠處,又叮囑他道,“盛夏夜熱,您注意身體。”

此話是勸謝印雪彆在屋外久站。

謝印雪彎唇笑了下:“好,我也回去了。”

柳不花瞅著謝印雪進了臥房,自己方安心回屋。

但回去後的謝印雪卻並未立即就寢,他坐在窗邊的矮塌上,目光透過窗戶落向那些漸漸消散的血肉,腦海中關於自己五六歲時的回憶卻越發清晰——

他也吃過這些東西,甚至吃的比沈秋戟還多,吐得也更加淒慘。

因著身體虛弱,他嘔出的血甚至比咽下去的鬼屍還多,可他沒哭,連眼睛都沒紅一下,哭得是陳玉清,還有抱著他心疼不已的陳媽。

“印雪,你彆怪師父狠心,但是這些你必須吃……”

那時的陳玉清就坐在他麵前,赤紅著雙目,啞聲與他說:“你得明白這樣的過程有多令人難受,知道哪怕是這樣難熬,你也得將其隻當做是尋常,因為我們都必須在這樣的‘尋常’中活下去。”

“我知道的,師父。”謝印雪抬手為他拭淚,“您彆哭。”

陳玉清卻勾起一個悲戚苦楚相交織的笑,和他道歉:“……師父對不起你。”

彼時謝印雪縱然身體不適,可他知曉,那一刻陳雲清的痛苦,要勝於他百倍。

陳玉清素來心善寬和,救了無數人,哪怕是連朱易琨這樣的人渣他都不忍心袖手旁觀看其死去,要他親眼看著愛徒謝印雪一口口嘔血,簡直跟用刀剜他心尖肉的無異。

如今謝印雪也嘗到了這樣的酸楚與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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