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星洲一把將她的身子轉過來,不讓她再繼續麵對屍體了。
「夠了,是與不是……都不重要了。」他顰眉道。
「身上的傷,是一樣的……」鄭曲尺看著他的眼睛,輕輕低喃道:「他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這世上估計除了他以外,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了。」
元星洲聞言瞳仁一滯,但轉瞬他又恢複了如常,他直接將鄭曲尺的這番話當成了一種認證,沉聲道:「這正是鄴國上將軍宇文晟的屍體。」
朝臣們呼吸一緊,雙眼放大,不約而同看向黑棺,這當真是宇文晟,那個活閻羅的屍體嗎?
他真的死了?
他們很難去相信那樣瘋魔睢戾的男人,會這般輕易地死去,但是將軍夫人都已經驗證過了,殿下也親證了,這事如何能是假的……
宇文晟真的死了,當初他們將信將疑,以為是巨鹿國的人在搞鬼,宇文晟隻是失蹤了,可是現在這具屍體都擺在他們麵前了,不信都不行了。
見鄴國朝臣一臉怔忡失神的模樣,佘冠這時候倒是不再藏著掖著,再給以一擊重錘:「將軍夫人倒是實誠,沒有因為想要維護鄴國而撒謊,這當然是宇文晟的屍首了,因為當初我們沒幾天便在河中將他撈到了,隻不過一直對外宣稱沒有尋到,直到近日,這麼做隻不過就是提防宇文晟的人會來偷屍罷了。」
這麼說,當初他們將屍體撈起來的時候,屍體還並沒有像現在這般腐爛破敗的厲害,他們已然明確宇文晟已死,送屍來鄴國,根本就是為了能打擊跟羞辱鄴國罷了。
——看啊,你們鄴國的守護神已經死在我們巨鹿國手中,從此以後,鄴國再無人能夠阻擋得了巨鹿國的鐵騎踐踏了。
這就是巨鹿國如此大肆高調送來棺材的最主要目的吧。
果然,朝臣們明白了巨鹿國的陰險歹毒心思後,臉色遽然變白,急怒加交,卻也是敢怒不敢言。
的確,以往宇文晟在朝,無疑於一座大山壓在他們頭頂,令他們喘不過氣來,多少人既懼又恨他。
但是不可否認,他們鄴國可以在搖搖欲墜的七國和平盟約中苟存至今,全是依仗用兵如神的宇文晟,可現在這座大山垮了,他們暗喜在前,現在卻又恐惶在後。
這就跟熊孩子總抱怨父母過於嚴厲,恨不得立即脫離他們的掌控,但一旦父母不再為他遮風擋雨,屬於他們真正的磨難與風雨到來,他們才明白當初自己的抵觸與叛逆,究竟有多愚蠢。
鄭曲尺醒過神來,她皺眉對上佘寇:
「什麼偷屍?宇文晟乃我的夫君,他自然該歸國歸家,難道你們還想將他的屍體據為己有?」
佘寇嗤笑一聲:「將軍夫人,你怕不是糊塗了,宇文晟乃竊取我巨鹿國重大情報時被伏誅的敵將,此事我巨鹿王看在罪魁禍首主使者已死的情況下,便並沒有對鄴國繼續追究,這已經就是對你們寬宏大量了,至於宇文晟這個罪人,他本該死在哪便焚於哪,戰敗伏誅之人,便是屬於巨鹿國的戰功,你想要回屍體,憑什麼?」
在這個時代的戰爭,既殘酷又駭人聽聞,聽聞為震攝敵人,有些國家會將戰敗的敵軍屍體全部堆積在道路的兩旁,然後用土把這些屍體夯實,築成巨大的金字塔形的土堆,以表軍功。
而主將統帥,若誰能斬其頭顱掛於腰間,此人絕對就是此次戰役的首功,而宇文晟這位成名已久的上將軍死在了巨鹿國司馬陌野之手,是以陌野一下就成為了巨鹿國如今人人讚頌的頂尖權貴了。
鄭曲尺聽明白了。
宇文晟的屍體如今就是巨鹿國這些人炫耀七國的一件戰利品,他們是不肯輕易放手的。
她問元星洲:「聖上是如何決定的?」
「他的意思……自然是以和為貴。」元星洲臉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嘲弄。
鄭曲尺之前聽繼王後說過鄴王的態度,他肯定不會為了奪回宇文晟的屍體而得罪巨鹿國,他隻會息事寧人,哪怕這麼做,會讓鄴國在其它六國麵前顏麵掃地,也會叫鄴國百姓對他與整個國家喪失信心、失望痛心。
鄭曲尺突然笑了一下,她今天站在這裡,其實就是已經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會堅持到底:「鄴王放棄了宇文晟,但我不會。現在我以鄭曲尺個人的名義來索回我夫君的屍體,這位將軍,你在巨鹿國能夠說得上話,能夠做得了主嗎?」
鄴國朝臣聽到了鄭曲尺的話,都大為意外。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真以為巨鹿國會讓宇文晟這個仇敵死後能夠順利入土為安,配享太廟?他們沒讓他挫骨揚灰就算是仁慈的了,如今她想要跟他們索要屍首,隻怕對方隻拿她當一個笑話在看待吧。
果然,巨鹿國的人聽了她這番天真的話後,大笑起來:「你可知道佘將軍是誰?他可是巨鹿王的舅舅,亦是咱們巨鹿五虎將之一,威震河朔,名重天下,你說他在巨鹿國說不說得上話?」
鄭曲尺深吸一口氣:「佘將軍,你也是為人父、為人子、為人夫君的,想必你是可以體會我現在的心情,我夫君宇文晟保家衛國,竭力疆場,為鄴國付諸一切,他與你不過都是忠君護國,各有立場罷了,本不存在私人恩怨,可是他死後卻沒有一人肯為他發聲,但我這個妻子卻不能不站出來,為我夫君討回一具完整的屍首,令他能夠入土為安。」
元星洲聽著她對宇文晟的生前句句維護,死後執意討要,她向來是一個心好的,但卻又不是一個沒有底線的大善人,能讓她豁出去一切的人,很少,除了她的家裡人便是那些於她有恩的人,而現在宇文晟或許也成為了她圈入家人範圍內了吧。
佘寇聞言,沉默了片刻,方道:「鄭曲尺,先前本將軍的確有些瞧不上你,可現在倒是有些佩服你了,比起鄴國這些窩囊廢,你倒是既勇敢又忠義,但是這件事情不是你隨便說幾句煽情情的話就能夠的辦到的。」
「我知道。」鄭曲尺很流利的接口,她目露認真,道:「方才聽聞佘將軍十分擅長領兵打仗,這一次六國試兵,我亦會上戰場,不如將軍與我這婦人來比試一場,倘若我贏了,將軍便將我夫君的屍體歸還於我。」
「你說什麼?你要與本將軍比試?」佘寇訝然,然後荒謬地盯著她看了半晌,仰起脖子捧腹大笑了起來:「哈哈哈……你這等婦孺竟也要
上戰場,鄴國是不是繼宇文晟死後,便真的已經再無真正男兒了?哈哈哈……」
鄴國武官的麵子當場就有些掛不住了。
「宇文鄭氏,你在胡說些什麼?你不過一名副將,乃助輔統帥的後勤,你莫要在此胡說八道,令佘將軍怡笑大方!」
「就是,你一個女人如何能與男子相提並論,佘將軍如何會答應你此等荒唐之事?與你對賭,就如同大人欺辱孩童,你根本毫無勝算。」
「你當真以為打仗是誰都懂的嗎?要真這麼簡單,鄴國就不會數十年才出一個戰神宇文晟了。」
鄭曲尺聽著來自不同聲音的打擊、奚落與嘲笑,她卻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淡淡道:「你們倒是能耐,對外畏縮如鼠,對內跋扈踩踐,我不行,那你們之中有誰敢站出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