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曲尺發自內心對鄴國目前的手工業感到失望過後,卻發現沒有得到任何回饋與反應。
她偏了偏傘,抬頭看去,卻見兩名守衛聽了她的話後兩隻蚊香眼,一臉懵怔地看著她,就好像根本沒聽懂她在講什麼奧秘。
守衛乾的是護衛工作,他們可沒有順道兼職兵器製造這行。
「這槍是官製內的標配,還是屬於你們看衛的專屬?」鄭曲尺好奇問道。
官府的人拿這些嚇唬嚇唬毛賊小偷就算了,邊關戍兵總不能也都這待遇吧?
這下守衛可聽懂,然而聽懂之後,他們卻黑起一張臉,不耐煩地怒聲道:「哪來的瘋子,在這胡扯亂說一通,你既不肯走,那我們就隻能動手了。」
眼看他們將自己當成了可疑之人,正虎虎上前準備抓拿,鄭曲尺撐傘退了兩步,趕緊從袖兜內想掏出金印表明身份,但這沒有摸尋到,卻見守衛被一道聲音給嗬斥住了。
「住手!」
守衛站於房簷下,正準備下台階,聽到後當即回頭,一見來人,頓時收起怒意,立正恭敬朝來人行禮:「北堂鐵官。」
「嗯,你們倆守好崗,這事我來處理。」
守衛麵麵相覷,雖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退至一旁。
而掏到一半的鄭曲尺,停了下來,她看著朝她走過來的這個人。
看年紀應該有三、四十歲了,長得並不多高,矮胖,大圓臉,皮膚黢黑,眼皮打著幾道褶子,眼底泛著青黑,眼睛看起來眯眯瞪瞪的,似眼神不好一般,也似那種常年熬夜疲憊的沒精神。
鐵官,是個什麼官,打鐵的官員嗎?
鄭曲尺在心底猜測。
「這位夫人,你方才說什麼?」
他不怕淋雨,雖然現在雨勢小了不少,但毛毛雨如細絲飄落在他的頭發與衣物,慢慢浸濕他也不在意。
「我?方才說什麼了?」
「你說……」北堂牧記性好,他乾脆將她先前所說的話複述了一遍:「刃與柄的比例不對,刀刃折射的角度一看便知道不夠鋒利,雖鈍卻又不夠堅硬,槍為木身,強度與韌性不足,根本做不到衝刺與殺傷力並存,不能另擇更好的材質來鑄槍身嗎?」
說完,他就將那一雙眯眯瞪瞪的眼睛努力撐大看著她,好像等著讓她再繼續說出一個一五一十來。
鄭曲尺轉了一圈傘柄,倒沒按照他的想法走,反倒問起:「你不如先回答我,這等木槍杆彆國早就棄用了,還是普通木頭,最次也應該用稠木或合木,我聽聞宏勝國的槍身,便用的是一種複合而成的材料,以牛筋木做芯,再用竹片裹住,接著緊緊纏繞一層銅絲藤條,以保證杆的柔韌性,最後塗上生漆,而為何鄴國用的還是這般原始?」
北堂牧聽她對長***造說得如此頭頭是道,大為驚歎,這宏勝國的長槍的確在七國赫赫有名,隻是他沒想到,她不僅一語道出其中關鍵訣竅,連人家的製作工藝都如數家珍。
「……夫人不知,宏勝國的長槍要求負荷過重的臂力,咱們的木槍雖然原始簡單,卻可以更迅捷,更輕便發揮衝刺。」他隻能亂說一通來為自己跟同事挽尊。
總不能說,咱們鄴國這些造器匠見識少、靈感全無,根本做不出彆國那樣優秀驚豔的兵器吧?
鄭曲尺搖了搖頭:「我覺得這種想法是錯的,輕不該是長槍的第一考慮要素,長柄兵器優先考慮的應該是如何做令攻擊範圍更廣,長槍在衝刺的時候會將傷害集中於槍尖之上,所以鋒利才能有優秀的破甲功能,戰場之上它的穿透力與擊殺力才是最為重要的。」
軍隊所用的兵器與普通江湖人士所用的兵器自然不能以同等思維去考慮,前者所考慮的重點應該集中
在上戰場這種大型規模參戰,而後者卻是單純的隻需要一柄殺傷力強、方便攜帶的兵器。
這又提到了槍尖部分……北堂牧在默默記下她所提點的宏勝國長槍製造重點之後,一臉苦笑道:「夫人說得倒是有見地,可惜卻沒切合咱們鄴國的實際。」
「如何說?」
「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咱們目前所能使用的青銅、鐵與銅、白錫、黑錫(鉛)等礦產所鍛造出來的鐵總是無法如願,要麼硬度足夠,但卻無法打保持鋒利,若鋒利了又易折……」
這個她在福縣就知道了,目前鄴國的冶煉技術還比較生嫩,但這個她可以用鑄鐵固體脫碳成鋼法暫時解決,這個方法優勢在於能夠以極大的產量生產鋼,她再以灌鋼法進行更高品質提升。
「還有呢?」
「……咱們軍器監如今嚴重缺乏有能力的人,一些老人想製造出一柄合適的槍,適用於戰場上,十分難,我們除了借鑒一些彆的國家利器進行升造,自己若慢慢磋磨與研究,著實太難了,如今軍器監的大多數人都在混日子。」
哦,除了技術問題,還有人才問題,甚至還有上班摸魚問題,聽起來這個軍器監的確也是一個爛攤子。
「我能進去看一看嗎?」她問。
北堂牧看了她兩眼,忽然躬身一揖:「將軍夫人,敢問您可有三軍金印?」
軍器監隸屬少府,既是一級兵工廠、專門製造兵器的坊間,也是中央衛戍機構的下屬單位,它有多重要就不必提了,要麼有聖上的聖旨下達,要麼就得有三軍金印才能放行。
鄭曲尺挑眉,難怪願意跟她聊這麼多事情,原來是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你說的是這個嗎?」
她手托起一枚金印,北堂牧抬頭一看,頓時瞠大眼睛,他沒想到她還真有啊……
北堂牧又看了一眼她之後,不再廢話,直接側過身道:「將軍夫人,請。」
將軍夫人怎麼會有三軍金印,這不是鄴王才交給世子殿下的嗎?這事在兵部已經通報了,這麼看來,隻能證明世子殿下與將軍夫人交情不淺……一番思慮過後,北堂牧對鄭曲尺特是愈發客氣,不敢怠慢了。
一進入軍器監,北堂牧便跟不太熟悉軍器監內部的鄭曲尺介紹,在軍器監有左、右尚方,並掌造軍器,又有東、南鐵官,掌工徒鼓鑄,軍器監分兩部分,一為作院,二為軍庫,前者製造弓弩、箭矢、刀劍、甲胄等各類戎器,然後皆充於後者軍庫。
聽完他講解後,鄭曲尺有了想法:「能先去軍庫看看嗎?」
「當然。」
由一個內部人員引領,鄭曲尺的行程可謂是「要風得風」,沒有任何人上前詢問阻饒,他們一路順利來到軍庫。
鄭曲尺長吸一口氣,真是劉姥姥進大觀園長見識了。
軍庫作為一個兵器儲備中心,那規模無疑是巨大的,鄭曲尺在守衛推開厚沉的銅釘大門之後,一眼望去,不由得驚歎道:「這、這麼大嗎?」
北堂牧頷首,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為她介紹道:「軍庫分為東、北院,而東、北院皆有武器庫房,庫房共有十大類間,軍庫各庫房按分類儲存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