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輸即若見鄭曲尺因為桑幺妹的事被柳風眠牽著走,不想她的注意力被分散,便提議道:“尺子,你可以將幺妹放在我的榻上……”
可不等他的話說完,卻又被柳風眠打斷了,他振振有詞道:“不行,幺妹不知何時會突然醒過來,到時候留她一人在榻上,鬨起來隻怕更加麻煩,這位高人你不是說你會解蠱嗎?現在人就在這裡,你不先給看看?”
鄭曲尺經柳風眠一提醒,立即重歸正題,她迫切地向他求證:“公輸大家,你真會解蠱毒?”
公輸大家一時有些語窒,他問:“你們在找會解蠱的醫師,是為了桑幺妹?”
“沒錯,她中了墨家下的蠱毒,她的癡傻並非是因為什麼病侵,而是被人謀害的!”鄭曲尺一提及此事,便滿臉憤恨。
最終,公輸即若跟她說了實話:“尺子,我並不懂解蠱,然而我卻知道誰會。”
“誰?”她追問道。
“我的二叔公輸柏他擅長此類。”
鄭曲尺聽完之後,神色一改之前急切的樣子,她仿佛了解明悟了些什麼,用一種探究的眼神盯著公輸即若:“你有什麼條件?”
她的眼神太過明亮與透徹,正因為這樣的眼神更映襯出公輸即若內心的渾濁汙穢,他略感狼狽地瞥開眼:“與我回去,當初是宇文晟硬逼你與他走的對嗎,你一直都是願意與我回北淵的不是嗎?”
直到如今,他竟還是這般自欺欺人的想法。
鄭曲尺當初為了逃離巨鹿國,與他撒了謊,如今她必須實話實說:“我不願意,我之前所說的那些,全都是編造的謊言,全是騙你的。”
她此話一出,兩個男人都同時變了臉色。
一個是由陰陽怪氣變得樂開了花,一個則內心兵慌馬亂的茫然錯愕。
見她確是在談“正經事”,體諒她怕吵醒孩子,必須刻意壓低聲量,的確容易影響氣勢與發揮,這會兒的柳風眠默默地走過去,十分溫柔體貼地伸手將幺妹抱過來,安靜地退至一邊去,讓她繼續……虐死這個打算撬牆角的第三者。
“騙我?”公輸即若就像一個活在自己築建完美世界的人一樣,麵對逐漸崩塌的殘垣瓦礫,他無能為力。
喉結滾動幾下,他暗啞地問道:“你說過的,你會與我一起回北淵,如今宇文晟都死了,你還留在鄴國做什麼?”
他以為,她留在鄴國的唯一理由就是因為宇文晟。
提及宇文晟,鄭曲尺眼神倏然更為犀利,她道:“公輸即若,我問你一件事,你知不知道一種武器叫鋼栝機?”
公輸即若仿佛從溺水中聽到的微弱回聲,他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道:“知道。”
“那擁有鋼栝機,又身穿藍衣鬥篷的隊伍,你見過嗎?”她又問道。
公輸即若視線停留在冰冷的空氣中半晌之後,才轉移至鄭曲尺的臉龐上,他道:“你真正要問的,是不是我派人殺了宇文晟,對嗎?”
鄭曲尺沒有否認,既然事情已經說破了,她就直接問道:“所以,是你嗎?”
公輸即若此刻的內心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亦仿佛有一塊堅冰地散發著極凍的寒意,麵對她此時此刻為了宇文晟對他極儘審叛,他心底躥升的暗火迫使他報複性的惡劣開口道:“是。”
“真是你?”
鄭曲尺瞠大雙眸,雖然她內心早有猜測,也從各方各方去探查了解過一些事情,但到底還是想要當著他的麵,確確切切的問個明白,不要因為猜忌與誤會而冤枉了他。
可現在,一切已經沒有任何不明確的地方了。
“……當時,若非你派人襄助陌野的追殺隊伍,宇文晟是不會死的。”
她將陌野射殺至重傷,追殺的隊伍也已經四分五裂,剩餘的部分於宇文晟而言絕非必死的局麵,然而這一切,卻因為公輸即若而改變了。
“是嗎?”公輸即若略帶嘲諷的反問。
“是我,是我因為一時心軟,多番阻止他殺你……”鄭曲尺眼眶泛起了紅意。
公輸即若手心一緊:“你後悔了?”
“他曾經說過,他死,亦會拉著我一起走,我當時還真信了他這話,可是直到最後……他都是在保護著我,讓我好好的活下去。”
見她因為宇文晟而動容的模樣,公輸即若此時內心的惶慌遠比之前她知道是他殺了宇文晟更甚:“鄭曲尺,彆再想了,宇文晟已經死了,他就是一個步步為營,攻於心計之人,他所做所為,有多少是出自本心,又有多少是出自一種本能的手段,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你彆將他想得太美好了。”
聽他口口聲聲說宇文晟何其卑劣不堪,鄭曲尺對他這番言論根本不感興趣:“無論他是什麼樣的人,可是因為你,他死了,可是當初若我沒有多嘴,他頂多也就是損失了一條手臂,不至於最後丟了命。”
“他的死是注定的,這些年以來,他以弱國爭強與六國為敵,人人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他逆行倒施,不擇手段,你之前不也對他懼而遠之,想要擺脫他,逃離他的嗎?”
“我知道,殺人者人恒殺之,我也知道,征於戰場死於戰場,是一個將軍大多數的宿命,可是殺人者不該是你。”鄭曲尺氣不過道。
“就因為他為你,而手上留情放過了我一次,你便覺得這件事情需要背負愧疚與自責?”公輸即若問她。
“你說宇文晟心思不純,行事多為算計,但其實你也看錯了一個人,那就是我。”鄭曲尺迎上他的視線,加重語氣道:“我並沒有那麼善良,更沒有那麼無辜,救人,也不過是當初認為最為妥善的解決方式,並不是單純見不得殺生,更不是為你,人心複雜,我耿耿於懷的不是一時的善意,而是人心不古的惡意。”
若因為善意而滋生的惡意,那便會成為助紂為虐,若因為善意而引來的禍端,那便是以怨報德。
要說鄭曲尺這人說話,好時可以是和風細語,溫暖人於無形,若想傷人,那也是絲絲寒風鑽入骨髓,如細割長流,不死長傷,痛綿纏骨。
公輸即若聽後隻覺頭痛欲裂,他平靜冷白的麵容上並沒有多少情緒,但空洞的眼眸之中卻是凜霜寒流,刺痛無法自抑。
“鄭曲尺,你非要如此嗎?”
“在你決定與陌野合謀殺害我夫君之時,你與我之間,便沒有任何情麵可講了。”鄭曲尺道。
公輸即若聞言後,臉色瞬間煞白。
他盯著鄭曲尺,當薄脆的冰麵被敲碎裂開之後,深不見底的湖底暗湧下卻是噬人的巨獸睜開了眼,徒然嘴角凝出一朵冰冷的笑花:“尺子,你是要與我為敵嗎?”
公輸即若如今身上的氣勢已然全變了,屬於那個天之驕子,北淵國人人敬仰崇高的公輸大家的真實麵貌,在他不再加以掩飾之後,展露無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