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珩水性很好,聽說是從那次落水後特意學的,所以很快就抱著落水的汀蘭上來了。
兩人渾身都是濕漉漉的,汀蘭被救的及時,沒有昏迷過去,她窩在楊珩的懷裡,驚魂未定地嗆咳著,落在雲姝身上的眼神,更是完全沒有計謀得逞的得意。
她怎麼覺著自己是在被雲姝牽著鼻子走?
而楊珩穿過圍過來的宮人們,定定地與雲姝對視。
雲姝在他的目光之中緩緩跪下,清冷的聲音一如既往: “臣妾知罪。”她其實有些意外。
在她的設想裡,楊珩這麼寵愛汀蘭,如今落水又觸及到他最深處的記憶,此刻自然該是惱怒的。然而沒有。
他看過來的視線裡,隻有探究。就仿佛是看出來了什麼。這跟想象的有所差彆。
“皇後既是不小心為之,便禁閉一月。後宮之事,暫交良妃。”即使說著這樣的懲戒之話,他的語氣裡仍舊是不見怒意。
楊珩心裡彌漫著說不出的煩躁與不安,這讓他甚至想把懷裡的人扔出去,不做這無聊的戲了。
他不覺得雲姝會這樣嫉妒到失去理智,甚至用了自己才剛剛告知她的“軟肋”,這更像是,故意而為之。
雲姝在改變,他意識到了這一點。她從一個安安靜靜的裝飾物,突然變成了一個會動的人。
楊珩並不討厭這種轉變,畢竟這才更有趣不是嗎?但是,他在探尋原因。他的直覺在告訴他,這個原因,這個變化,他可能不會太喜歡。
仿佛有什麼在脫離他的掌控。這可不行!一股莫名的危機感油然而生。
禁閉
其實反而讓雲姝鬆了口氣。
不僅可以不用應付那些鶯鶯燕燕,還可以順著之前的計劃,讓良妃執掌大權,等她有了身孕,唐家不可能會一點心思也不生。
屆時唐家與唐旭齊心,局勢就能變一變。隻是雲太後那邊,少不得責怪了。
她沒有猜錯,第二日,便迎來了雲太後的怒火。
“皇上宅心仁厚,看在哀家的麵子上,給你留了些餘地。今日就由哀家來替皇上教導,身為皇後,善妒乃大忌!"
雲姝跪在地上,一聲不吭地聽著她訓斥。
及至雲太後請出戒尺,她的臉色才微微有了變化,但也隻是一瞬間。
雲姝已經很久沒有被用過這東西了,自她終於懂得了她們的規矩,學會了她們的方式後,就鮮少再被罰,更彆說如今已經貴為皇後。
看來雲太後這次是真的氣得不輕。
“皇後娘娘,"說話的是雲太後身邊的嬤嬤, "伸出手吧。”
她的語氣很冰冷。
雲姝手抓緊了衣袖,有些好笑,她想著,羞恥憋悶之類的情緒,她還以為都丟掉了,這會兒憑空冒出來,著實有幾分好笑。
無法作為一個人活著,那麼擁有屬於人的情感,就隻能是徒增煩惱。她麵無表情地伸出了手。
嬤嬤自然不會打在她的手心上,而是撩起了那厚重的衣袖,打在能被遮住的手臂上。
第一板下去,啪的一聲,光滑細白的皮膚馬上留下了兩道鮮紅的痕跡。雲姝的手顫了顫,除了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外,再沒有其他動作。
也怪不得她,若是十二歲的雲姝,可能還耐受一些。養尊處優這麼多年,倒確實沒再經曆過這樣直觀的痛楚。
倒是嬤嬤動作有了遲疑,見雲太後卻依舊沒有言語,才重新舉起戒尺。
雲太後以往對雲姝再不滿,至少她沒有做出損害雲家利益的事情。可這次,就為了那麼一個玩意,惹怒皇上,落人口實,甚至將後宮的大權落到唐家。
偏偏是唐家,連她也不能出麵說什麼。
嬤嬤的下一次板子就要落下,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嘈雜。
"唐將軍,太後今日不便見客。"
"本將軍
有要緊之事,煩請姑姑通報一聲。"
從裡邊聽著,這聲音還算有禮,似乎也談不上冒犯,但隻有外麵親身麵對唐旭的人,才能感覺到
那來自地府閻王般的壓迫感,以及男人眼裡的戾氣。
足以讓她嚇得心肝顫抖。
宮人眼看著他往裡去了,實在是不敢攔,隻能象征般地再阻撓兩句: “唐將軍!”
唐旭進來的時候,動刑的嬤嬤已經退去了一邊,雲姝也已經起身了。除去空氣中那一絲凝重的氛圍,已經看不出了異常。
男人的目光從進來以後,就落在了雲姝身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之前還誇你懂禮了,"太後笑罵, "這才多久,又這般沒大沒小。"說是責怪,語氣倒是和藹得很。
唐旭也收回了目光,唯有拳頭還是緊握著: "讓太後娘娘笑話了。"他們默契地誰也沒提闖進來是什麼事情。雲姝聽著他們閒聊,插了個縫告辭。
"臣妾禁閉還未結束,就先行回宮了。"
有外人在,太後也顧及著雲家的臉麵,點頭應允了。
她一走,唐旭也告辭。
雲太後對著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的背影,麵露深思。
這些年唐旭與雲麒都在軍中,雲麒是個心思單純沒什麼野心的,自覺能力不如唐旭,也不跟他爭。這軍中大權都在唐旭手裡。
偏偏這是個異類,明明是唐家人,心卻向著楊珩。如今楊珩的翅膀也越來越硬了,不能再留。可又一直沒有子嗣。
雲太後煩惱地皺起了眉。
大大大
雲姝在故意等唐旭,甚至下人都被她譴退在不遠處。
身後果然傳來了腳步聲。他步子極大,走得又快,甚至不用雲姝刻意放緩腳步,就已經追了上來。
“皇後娘娘。”
雲姝停下,轉過身直接問他: "鳳儀官裡,也有你的人?"
她想著唐旭來得這麼及時,多半是有人通風報信。不過也無所謂,反正她那宮裡,各方眼線估計都安插得成篩子了。
男人沒有回答,他的視線直盯著雲姝的手臂,像是要穿透衣物,看到上麵是否留有傷痕。
雲姝手動了動,她一想,不論眼線的事情,至少他出麵是免了自己遭罪,於是還是準備道聲謝:“今日……”
她說話的時候,唐旭又向她走近幾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聽,但那表情就像是壓抑到了極致,眼裡彙聚著風雨欲來的怒意。他在生氣,雲姝停下了聲音。
反而唐旭在靠近後問她: “今日什麼?”
問是問了,眼睛卻還是盯著那錦衣之下細弱的手臂。他怪異的眼神讓雲姝選擇了沉默,道謝的話也沒說出口。
“你宮裡是有我的人,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撤了。”唐旭氣她不保護好自己,但一開口還是服了軟,他已經受夠了這樣的試探。他打了無數勝仗,這是唯一一次,兩軍對壘,敵方還沒亮出武器,他就要不戰而降。 ”我沒有要監視你的意思,我隻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雲姝以往一直都知道,唐旭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如小狗一般烏黑,又帶著些……天真的蠢,她以前是這樣想的。
重逢以後,就變了,變得跟楊珩一樣,深不可測。可此刻,那樣的明亮又回來了一些。就像是大大方方地把自己揭露給她看。雲姝問他: "那我過得好不好?"
一句話,成功讓那眼睛又蒙了灰塵。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可是雲姝在這樣的凝重裡再問了一遍: "你不是說想知道我過得好不好嗎?那你覺得好嗎?"
男人在她的問話裡眼神變得哀傷。
他知道雲姝不快樂,他甚至因為這不快樂,在隱秘地欣喜著。
唐旭承認,他沒有那麼高尚,沒辦法看著她幸福做一個守護者,他想要親自給予這幸福。
雲姝向來知道怎麼往他的心上插刀。他藏起了那一點卑鄙,卑微地請求。
"你可以選擇我,我會帶你離開這裡。"
他迫不及待地表露衷心。卻不知道,雲姝在心裡的否定。不是被他帶著離開,她是要自己離開,徹底離開這些紛擾。與其這樣等死,不如……活一次再死。
隻是這些話,不能全部告訴唐旭。這個人雖然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樣,但骨子裡還是帶著男人的傲慢,她不覺著自己如果跟著他出了宮,他就能放過自己。
但又不得不借他的力。
試
探到了這裡,雲姝往一邊的亭子走過去,唐旭就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直到她坐在了亭子裡的石凳上,男人也上前兩步,在她麵前單膝跪著。
他的手小心翼翼搭上雲姝的手腕時,如自己猜測那般,沒有受到抵抗。他又將她的衣袖撩起,一眼就看到了那青紫的痕跡。
看起來隻打了一板,但他瞳孔一縮,心因為心疼收緊。
唐旭抬首看了一眼,他握著的手腕,細得兩根手指便能輕易圈住,而女人冷漠的眉眼,讓他想起那晚她如水的眼眸。
若是能再看到一次就好了,在她清醒的時候。唐旭斂了斂思緒,從懷裡掏出一瓶藥,靜靜地在傷痕處塗抹。
膏藥帶著淡淡的清香,一碰到皮膚,立刻傳來清涼,撫平了先前的疼痛。
疼痛是緩解,雲姝的神情卻緩和不下來,本就厭惡旁人觸碰的她,忍著沒有立刻將唐旭的手甩出去。
隻打了一板,傷痕並不多,很快就塗抹完了。唐旭沒有立刻放開,反而手向上移了移,像是不經意似的,摸到了另一道疤印。
那是雲姝十二歲那年被拐賣留下的,如蚯蚓一般醜陋的疤印在皮膚上太過顯眼。唐旭的手以往是修長細嫩的,除了手掌太大,手指過長,真的像是女生的手。如今那手指依舊是修長的,卻粗糙了很多,到處都留下了舞刀弄槍的痕跡。他的指腹上還殘留著方才的藥膏,這一觸碰,清涼的觸感也留了下來。唐旭的喉結上下滾動。
這道傷疤仿佛是在嘲笑他,如今的心疼就像是在惺惺作態,被板子打過的傷痕會消逝,那這醜陋的疤印呢?那些傷痛的記憶呢?
唐旭喪失了一切與雲姝抗衡的力氣,如果可以回到過去,他一定會把那個惡劣的少年打醒,一定要告訴他,你會愛上這個人,無可救藥地,所以,對她好一些吧。
不怪她的,她不原諒自己也是應該的。
唐旭高大的身軀又低了低,像是在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俯首,目光虔誠而膜拜。
這非但沒有讓雲姝動容,反而覺著不適,她多少感覺到了唐旭的真心,但無論這真心是不是出於雲荼的原因,毫無疑問,他是因為這真心才愧疚的。
若是對自己沒有心呢?
那她走丟也好,遭遇再悲慘的事情也好,對他來說也沒什麼關係吧?雲姝不是個同情心泛濫的好人,相反她缺少顧淮安那
樣的同理心,充其量隻是不會主動害人罷了。
但也不影響她不喜歡唐旭這樣的。
於是她收回了手,這次沒再受到阻力。隻有男人的目光跟著追著過來。
“蘭婕妤與雲荼長得太像了,”雲姝開口, "總不會那麼巧,沒有關聯的人,卻長得那麼像。"雲家對汀蘭雖是寄予厚望,但又看不上,不過是因為她的身份。
若是汀蘭的身份另有隱情呢?
雲姝其實無比期待她接替自己的位置。
她話沒完全說清楚,素來默契的唐旭就已經明白了,點頭應允: “我知道了。”
他捕捉到了雲姝眼裡的光亮,他不知道那是因為對於逃脫牢籠有望升起的光,隻是覺得,他們又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那些青梅竹馬的時候。他回想起無數次雲姝冰冷之下不經意的溫柔。
那些對於自己來說刻骨銘心的回憶,他不信雲姝完全沒有投入感情。他的時間還很長,她總能看到自己的真心。
雲姝鬆了口氣,不得不說,有了唐旭,確實很多事情辦起來都會方便了許多。所以她態度也緩和了些: “那就多謝唐將軍了。”唐旭笑了: “我還沒說我要什麼。”
他還維持著跪地的姿勢,隻是這會兒,眼神突然淩厲了,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我不管你想做什麼,但是雲姝,如果下次再受傷,我就要以我的方式來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