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看不看是她的事。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一般,唐旭又要求了: "你得回信。"
這個……雲姝就認真思索了,想著好歹是該給一個甜頭,也勉強同意了: “我看情況會回。”模棱兩可。
唐旭不滿地咬住她的肩膀,沒使太大力氣,又鬆了口。到最後,雲姝都快睡著的時候,又聽到唐旭還是不甘心地問了。
"真的不能帶上我嗎?你可以把我當做老七那樣的侍衛就行了。不想理我,就不用跟我說話。"說到最後,他也急了, "或者讓我偷偷跟著你,你不想見我,我就不出現。"
雲姝睡意又沒了。
她有些惱地瞪了一眼唐旭,男人被瞪得心虛,抱著她閉上眼睛: “睡覺,我跟你說笑的。我再愛你也還不至於這麼憋屈。"
即使他們都知道雲姝如果說一句好,他能馬上高興地應下來。
安靜了好一會兒後,唐旭尤不死心地又突然問了一句: “真的不行嗎?”剛要再次入睡又被吵醒的雲姝: "回信……"
“睡覺!"唐旭再次閉眼了,怕她說出什麼自己不愛聽的話, "我睡著了,什麼都聽不到。”看著那張肅穆又深沉的臉,露出這麼孩子氣的表情,雲姝一時也沒了脾氣。她都已經分辨不清了,如果有前世,他們倆,到底是誰欠了誰。但無論如何……還是快點走吧,再不走,估計要被他煩死。
於是在第二日入宮陪了兩天雲霖後,雲姝也不顧唐旭滿臉的幽怨,就要啟程了。進行之前,唐旭在旁邊,宛若一個囉嗦的老婆子似的,事無巨細,——囑咐。
雲姝本想說,她都在外麵生活了那麼久了,自然是有分寸的。
可是感受到唐旭沒有說
出來的對離彆的焦慮,她到底是沒說出來,隻是盯著往車上搬運東西的下人們。
一直到最後一件行李搬上去,她也終於能打斷唐旭的話了。
“唐旭,”倒也不忍心說太嚴苛的話,一瞬間的心軟讓雲姝委婉了措辭, “你就在家等我回來。"
在家等她回來。
唐旭心中的褶皺被燙平了不少,臉上的陰鬱也散去了很多。
這是一場豪賭,放還是不放,兩邊對他來說都是深淵。他答應放,隻是因為這個更痛的深淵,儘頭有可以期待的光明。
既然都答應了,就開開心心送她走,高高興興迎她回。
好一會兒,男人才低低應了一聲好。
雲姝上了馬車。
"東西都備齊了了嗎?沒什麼落下的吧?"
"老七,這是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了,這次若是再出什麼差錯,連著前麵幾次,你就看著辦吧。"
雲姝在馬車裡,聽著他又挨個囑咐了一遍。等感受到馬車終於動了,她掀開了車簾,看著男人不舍般地追著馬車走了幾步,但終究又停了下來。
"雲姝,"他最後說道, "答應我的,你都要記得。"雲姝說了一句好。
她沒問是哪一句,因為她都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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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不過與上一次的躲躲藏藏不同,這次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任何地方。
甚至因為有唐旭的令牌和老七的安排,她無論在哪裡,都能享受到最高的禮遇。
即使是雲姝這樣並不貪圖享樂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很多便利確實是讓這趟出行舒適便捷了許多。
唐旭的信,就像是那幾年在外打仗一樣,來得很勤。不一樣的是,如今雲姝都會拆開來看。
她時常在黃昏之時,泡一杯清茶,躺在椅子上看他的信。多是瑣事的,還有與雲霖有關的。
雲姝不知道思念會不會傳染,她看得多了唐旭的信,甚至有一張,寫滿了“想你”,讓她有時也會恍惚地生出幾分悵然。
仿佛一轉頭,就能看到唐旭那張寫滿愛戀的眼睛。年少的時候,他最想隱藏的就是這個。如今,他最
不願隱藏的,也是這個。
雲姝想起自己路過某地時,正碰到花樓女子遊街。其中一個,是雲家旁係家的女子。
是很遠的係彆了,以至於雲姝也是聽旁邊的人唏噓這是雲家女,才勉強想起來。雲家幾乎是被株連九族。
雲家女子全部為奴為婢,甚至為妓。
其實她如今還能站在這裡,還能這樣守著雲霖,依靠的,無非還是唐旭罷了。
雲姝閉上了眼睛。
她欠了唐旭一聲謝謝。如今要真是認真掰扯兩人的恩怨,確實是自己欠得多。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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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後去的地方,是顧家。
去之前,雲姝是先寫了信說明情況的。
否則自己這麼一個死而複生的人出現,還不得把顧家二老嚇得夠嗆。估摸著二人已經將這個消息消化得差不多了,她才在一個夜裡上門。顧氏拉著她,是又哭又笑。
“我苦命的孩子。"哭過以後,她說得情真意切, "雲家沒了,但是顧家永遠是你的家,孩子,你就在這裡住下吧,你就是我的女兒。"
顧父也是點點頭。
沒有人在意雲姝如今的身份,沒有人去想他們要擔的風險。
雲姝心裡劃過暖意:“伯父,伯母。”她停頓片刻, "我成親了。"兩位老人俱是一愣,還是顧父先反應過來,問她"與誰?"
顧氏也是緊接著就問了: “他待你好不好?受了委屈,便隻管與我說,可彆想著沒了娘家撐腰。"
雲姝回了: “這人你們也認得,就是唐旭。”這大概比雲姝的上一句話更讓他們意外了。
"唐……唐將軍嗎?"
雲姝點頭:“至於待我如何……”說實話,這倒是最好回答的問題了,“他待我很好。我與他本就年少相識,如今也是兜兜轉轉……再續前緣。"
二老微微一合計,好像也確實是這麼回事。說起來,當初來接雲姝回去的,就是唐將軍呢。
如今一想,真是恍如隔世。
也是,除了他,還有誰能兜得住雲姝這樣的身份呢?顧氏倒是放心了:"這樣也好。不過以後還是得
多跟我們聯絡,多來看看我們這兩把老骨頭。"
"自然。"
他們正說著的時候,外麵有下人來報,少爺來了。話音未落,就已經看到了顧淮安的身影。他腳步是難掩的急切,但溫柔和煦的笑容,卻讓雲姝微微頓了頓。
"姝姝。"
他叫道。
是很溫暖的聲音,與顧家這二老如出一轍。眼裡少了曾經的癡纏,像是真的……就把她當做妹妹一般。
曾經的一切,一起逃亡也好,半年前那場窘迫的遭遇也好,都恍若夢境。雲姝收回了思緒,情緒分毫不顯地點點頭算是回應了: "六哥。"顧氏在一邊笑: "生疏了,我記得,以前姝姝你都是叫淮安哥哥的。"顧淮安已經在另一邊坐下了,下人端來了茶。
幾人說說笑笑,就像家人那般單純地敘舊。
在顧氏的強烈挽留下,雲姝隻能答應留下來住兩晚。對府裡下人說的就隻是顧家的遠房表妹來小住。
翌日,雲姝陪著顧氏在顧府的後花園裡散步,看見了舉止甚是親密的一對人。男的是顧淮安,女的卻是她沒見過的。
院子裡擺的都是顧淮安的藥,那女子寸步不離地跟在後邊,一個接一個地問著。
"這個藥是什麼?"
"這個是乾什麼用的?"“它們倆長得好像啊!你是怎麼分出來的?”
顧淮安便在一邊,一個問題又一個問題地耐心解釋。他們看著真是好一對璧人。
顧氏在旁邊,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那是知府家的三小姐。姝姝,你看著怎麼樣?"
雲姝認真看了看,少女大概剛剛及笄的年紀,嬌俏可愛,活潑開朗的笑容,宛若太陽一般治愈人心。
“與六哥很是登對。”
這話可比什麼誇獎都能進到顧氏腦子裡去。
"可真是上天有眼,你是不知,當初他突然說要終生不娶,你顧伯父,發了多大脾氣,我這眼睛都要哭瞎了。"
”我孩子多,倒是不指望他傳宗接代什麼的。可你說,一個男人,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我這到時候
就是離開,也不安心啊。"
"如今,我看他終於有要成家的意思了,真是鬆了一口氣。"
是啊,是讓人鬆了口氣。
雲姝最後看了一眼院子裡的兩人,又攙著顧氏離開了: “緣分一事本就奇妙。也許,六哥兜兜轉轉,就是在等這麼一個有緣人呢。"
顧氏笑得合不攏嘴:“還是你會說話。”
夜裡,雲姝獨自坐在花園的秋千上。
這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秋千了,顧淮安永遠是那個給她搖秋千的苦力人。有一次,自己不小心摔了,還害得他被顧父揍了一頓。
顧家的家教嚴,家裡的孩子們除了她,沒有沒被顧父打過的。
雲姝輕輕用腳晃動小幅度地晃動著秋千。不知道什麼時候,秋千突然停止了。
她轉頭看過去,是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顧淮安,握住秋千的繩索固定住了。
"姝姝。"他笑。
“六哥。”
兩人就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地隨意聊著天。"你現在過得怎麼樣?"
雲姝想了想,當真是對現在的生活沒有任何不滿的。
“很好。”
挺好是敷衍,很好就是真的很好。顧淮安笑了: “那就好。”
"你呢?"
“我也很好。"說這話的時候,顧淮安露出了幾分羞澀, "如果可以的話,姝姝,你多住幾日吧。想來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喝上喜酒了。"
雲姝認真打量著他。
男人的臉上,確實是準新郎的開心與忐忑。這個傻瓜沒有這麼好的演技才是。
於是,她心裡最後一塊石頭,也終於放下了。她是真的希望哥哥能幸福,無論這個幸福是不是她。
雲姝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抱歉,我可能不能留下來了。家裡……還有人在等我。"半年之期已經快到了,她該回去了。
顧淮安露出一絲失望,但還是點頭表示理解。
分開之時,他叫住了雲姝。
"姝姝,我們都要向前看。但
是……我永遠是你的哥哥。無論什麼時候,顧家永遠是你的家。"雲姝笑著點點頭: "好。"
回房後,老七給了她唐旭最近的一封來信。
可能是因為快要見麵了,信上唐旭輕快的語氣,讓人幾乎可以想到他眉飛色舞的神情。甚至雲姝覺著自己也被感染了。她竟然,也生出了一份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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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之時,顧家三口一起送的她,還多了那個小姑娘。小姑娘像是對自己十分好奇,大眼睛有意無意地,時不時就轉到了她的身上。
看著十分可愛。
雲姝看了他們最後一眼,放下了車簾。
待馬車走遠了,顧家二老也回了,方才還儒雅溫和的顧淮安,卻已經不見了笑容。他看著馬車遠去的方向,滿眼的悲傷。
旁邊的小姑娘笑著問他: "戲做完了?"看著男人失魂落魄的樣子,她不解地嘖了一聲, ”我就不懂了,喜歡就要把握嘛!演這出戲做什麼?不是讓她死心嗎?"
顧淮安沒有說話。
他不需要向誰解釋。
他沒有唐旭那樣的權勢,也不夠有一個聰明的頭腦,更有家人需要惦念。這是所有……他能想到,他能為雲姝做的。在她需要的時候,他的愛一直在。
但若是他的愛成了累整。那姝姝,就讓我幫你卸下吧,讓你更好地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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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京城的時候,下起了暴雨。
安全起見,幾人隻能先找個地方避雨。
旁邊正好有個茶館,靜檀撐著傘將雲姝護送到了簷下,這才轉身去與老七一起安置馬車。雲姝沒有進去,隻是依舊站在原地看著外麵的雨簾,傾盆大雨,在地上濺起一串串水珠。
屋簷並不深,她站在那裡,難免有雨水飄進來,打濕了前麵的衣擺。
頭頂突然出現的傘,隔絕了那飄過來的雨水。
"怎麼不進去?"
是男人低沉悅耳的聲音。
雲姝沒有轉頭: “我怕裡麵有餓狼。”這話將唐旭一下子逗笑了。
小混蛋,知道他在裡麵還故意不進去。“雲姝。”
這次,雲姝終於
回頭了。
男人跟半年前相比,樣貌沒什麼變化,但卻顯得更加沉穩了,少了許多瘋狂。
或許是真的沉寂下來了,也或許是被隱藏了。但至少,不會再用那份灼熱,傷到彼此。
他今日一整套行頭,從發冠到衣物、靴子,甚至是手上的傘,都是新的,能看得出精心的挑選。每一個環節都像是被認真設計過的,雲姝不知怎的,有些想笑。
"這是在為重逢增加一點宿命感。"唐旭解釋。
可是宿命不宿命,還重要嗎?他們此生,就是注定了的糾纏。唐旭眼裡的思念,終於不再掩飾,將傘一傾斜,擋住了外麵的所有風雨。
“雲姝。”
"嗯。
他低頭,在那唇上印上了輕輕的一吻。
"歡迎回家。"
雲姝閉上了眼睛。
外麵的風雨聲似乎在耳邊漸行漸遠。
這麼多年了,無數次地在外麵兜兜轉轉,最後終於還是會回到這個人的懷抱。宿命嗎?或許就是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