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非昔比,他何來的脾氣,能發到他自己謀劃娶來的這個他惹不起的薑家女兒的身上?
罷了,五更就要走,也沒幾多時辰了。還是睡了,補足些明日的精神。
心裡這麼想,但他心裡的那股火氣卻不知為何,變得越來越大。束慎徽盯著她散著長發的背影,忽然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男子,才能令她掛在心上。
他知道自己是在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但他實在忍不住。
三天前,他終於收到一則消息。
不是和家國相關的重要之事,完全是件微不足道的私事。
他此前派去雲落城的人傳回了消息,給他帶來更多的關於那個名叫無生的人的訊息。
婚前,賢王含糊其辭提了一下,還儘力在他麵前替薑女和那和尚開脫。上回和她親熱,最後他頗覺凝澀,或許也可以據此排除和尚是她麵首的說法。
但這又如何?證明她和那個和尚還沒做到那一步嗎?
反正現在,他是完全可以肯定,他的王妃,和那名叫無生的年輕和尚,二人關係確實非同一般。
據收到的消息,當時迎親使者到達雁門,王妃人卻在雲落城裡。她出發的前夜,就是在那和尚的石窟中渡過的。有城民在黃昏時遇到她出城去尋和尚,隨後一夜沒回。是第二天的早上,她才現身離去。
她和那個和尚,那夜到底都做了什麼,竟過了整整一夜?
可彆說她是在聽和尚念經。怎麼可能。
和尚容貌英俊,精通佛法,如今人還是獨居在石窟裡,一邊替人治病,一邊譯著經文。
束慎徽很難形容三天前他剛收到這個消息時的感受。愉快自然是不可能的。嫉妒?不滿?
也不可能。他娶她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這個和尚的存在。絲毫也沒有影響到他當時的心情或是決定。如今才短短不過數月,他怎可能小氣至此地步。並且,他之所以在婚後不久就發人去打探詳情,當然也不可能是出於彆的任何原因。
唯一的原因,就是出於維護婚姻而考慮的。
她是不久就要回雁門的。
從前如何,真的無妨,但如今,既成了他的王妃,再回去,便斷不能再和和尚繼續往來。即便藕斷絲連,也是不被允許。否則,倘若事情在長安流傳開來,叫他顏麵何存?他如何再在臣下麵前保持他身為攝政王而該有的威信?
束慎徽盯著她那頭散在頸後的烏發,閉目。
五更不到,他沉默地起了身,洗漱更衣,準備上朝。
休養了將近一個月,薑含元身上的傷,那些淺的,已是痊愈,傷腿也恢複得差不多了,行走早已無礙。
之前被盯著,躺了那麼久,這些天重得自由,她自然也恢複了自己從前在軍營裡的早起習慣。跟著他一道起了身。等他走了,她便就去小校場練功了。
她梳洗穿衣,向來簡單,不像他,衣物便要裡外穿個三四層,還需係帶、冕冠、著靴。尤其今日這種日子,朝服更是隆重。
張寶知攝政王為人端重,絕不似長安朱門裡的那些男主人,平日慣拿調弄婢女當家常便飯。他平常沐浴或是穿衣帶帽,向來是由爹爹和自己服侍的。昨夜他是深夜臨時又起身出的宮,他爹爹年老,就被攝政王留了,叫不必再跟出來,今早便隻剩張寶一人。莊氏去看餐食了,跟前還有幾名侍女。
張寶一邊替攝政王穿衣,一邊望了眼王妃。她早已梳洗完畢,卻坐在一旁,分毫沒有想過來的意思。張寶知她向來不服侍攝政王這種事的,怕自己一人耽誤時辰,隻好叫侍女過來助穿。
侍女伸手去取外衣,攝政王忽然說:“出去。”
張寶以為他讓侍女出去,急忙叫人出。不料他又道:“你也出去。”
張寶覺他這幾日喜怒不定。昨夜萬象宮宴會過後,人都臥下去了,又忽然起身回王府。不過就兩個時辰,此刻又要起身。何苦來哉?
張寶莫名其妙,但覺攝政王今早的起床氣似乎很大,何敢多問,急忙也退了出去。房內剩下他和王妃二人。
薑含元見束慎徽立著,衣服穿了一半,人一動不動,眼睛就看著自己,意思很明顯,隻好走了過去,拿起他的外衣,展開。
看了這麼久他穿衣,她自然也學會了。
“殿下張臂。”
他慢慢地張直了臂。薑含元將衣袖套進他的一臂,轉到身後,再套右臂,最後回到了他的麵前,合攏衣襟。再取了腰帶,從後圍過他腰身。低頭替他係著之時,感覺他一直在看著自己,抬頭,果然,和他四目相望了。
“殿下是有事?”
如果不是有事要和她說,他怎會讓張寶他們都退了出去,要她來服侍穿衣。
這舉動,實在反常。
“薑氏,我有一事相告。”他開了口。
薑含元不禁微微怔忪。最近這段時日,她沒再聽他用這種稱呼來叫她。
“殿下請講。”她立刻說道,繼續為他係著衣帶。很快係好。又繼續取來與他朝衣配的一串玉佩。佩在係上去的時候,和他腰帶上的金鉤相碰,這間帳幔深垂的房中,便發出了幾響悅耳而低沉的叮當脆聲。
“昨晚宮宴,為大赫王接風,你應也知道的。宴堂之上,大赫王提出聯姻,意欲嫁女為我側妃。”他在金玉相撞的叮當脆聲裡,用平淡的聲音說了這兩句話。
薑含元的手停在他的一段窄腰上,頓了一頓,再次抬眼。他依然那樣看著她,眸色本是暗沉,瞳仁裡卻又映了兩點對麵銀燭的亮,仿佛在他眼底閃爍出了幽晦的光。
薑含元和他對望了片刻,低眉,繼續係著玉佩。
“王妃你說,我應,還是不應?”他的聲音在薑含元的耳邊再次響了起來。
玉佩係好。佩麵觸手的感覺,就仿佛和從前的少年安樂王扔給她的那枚一樣,同樣的溫潤和柔膩。
她的手輕輕地離開了懸在他腰間的佩麵,整理過其下的一綹瓔珞絲,收手,再次抬起頭:“遵循殿下心意。”
她說道。
他麵色如水,沒有表情。薑含元默默等了片刻,望見擺在近旁的他的那頂等著要戴的冕,伸手捧了。
“殿下請略降尊。”
他的雙目看著她,慢慢地,朝她略微低額。她就在他的凝目中,穩穩地舉冠,替他戴了。
他直起首。
“既然王妃你如此說,本王便就應了。”
他帶了幾分冷淡地從她臉上收回目光,抬手,自己正了正冠,旋即轉身,邁步離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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