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戩看見李太妃緩步走來, 用充滿慈愛的目光看著他,麵上露心疼之色,歎氣道:“這些時, 朝堂內外接二連三事, 沒有一件是能叫陛下省心的。今又是大朝,想必至少是要一二時辰的, 老身聽你母後講,你最近飲食不振,老身也很是擔心, 特意給陛下備了些早食,都是陛下打小愛吃的,此刻時辰還早,不必趕, 陛下用完早膳,待百官到了, 再去宣政殿,也是不遲。”
她完話,幾名侍人便提著描金食盒疾步入內,將帶來的早食一一擺。
“陛下,先去用膳吧!“李太妃又軟勸道。
束戩如同未曾入耳,邁步, 繼續朝外走去,才走了幾步,身後傳來一道喝:“站住!”
束戩停步,轉過,見太妃麵上的慈藹笑容已是消失不見。她用目光掃了眼左右,隨她來的侍從立刻紛紛退, 最後剩下了帝宮的人。
“你也退下!老身和陛下有話要。”
李太妃對著賈貅吩咐道。
賈貅望少帝,他神色僵硬,卻未發,遲疑了下,躬身行禮過後,便帶著人也退了去。
寢宮之中,最後剩下了束戩和李太妃二人。
“昨夜南宮門外臨時秘密換防,你意欲為?”束戩開口便問,語氣生硬。
李太妃道:“老身看陛下仿佛下不了決心,如今已是到了緊要關,恰又有了好機,迫不得已,老身便能幫陛下下定決心了。”
束戩神色大變:“你是要他入宮之時下手?”
“陛下!都到了這時候,難道你還顧念舊情,猶豫不決?”
束戩一頓。
“他先前罔顧陛下意願,逼迫陛下下旨發兵,光這一條,便坐實他謀逆之心,早該誅殺,便是千刀萬剮,也不足抵消其罪!及至西關之變,上天降警,他卻不思悔過,一意孤行!”
“用兵也就罷了,我堂堂大魏,難道除了薑家一家,朝中再無可用之人?高賀乃先帝留給陛下的一員宿將,忠於陛下,將來足能夠為陛下驅虎逐狼,平定天下,他卻棄之不用,那幾年,逼得高賀不得不儘孝為名,避他鋒芒,求自保。如今都這樣了,然,他還是不顧滿朝反對之,堅持要舉一女子為天下兵馬之統帥!奇談!聞所未聞!那女子是他什人,陛下難道不知什等到今朝再議此事,分明是他此施壓,逼迫朝臣站到他那一邊去!”
“若他今還似從前,偽善麵目籠絡陛下,陛下受他欺迷也就罷了,事到如今,他如對待陛下,陛下不知?倒行逆施至此地步,他將陛下置於地?陛下難道至今還是沒有醒悟?”
“再不動手,等他將先帝留給陛下的忠臣一一除去,我怕陛下,將來悔之晚矣!”
束戩的目光落到了她的麵上,一字一字地問:“去年他於大婚之夜遇刺,如今看來,也是太皇太妃的意思了?”
李太妃的年紀其實還未滿五旬,卻因虛胖,平又不大動,站了這些許功夫,了這多,有些不支,喘了幾口氣,自己慢慢坐了下去,這才道:“是老身的安排。可恨當時未能成事!”
她抬臂,恨恨地拍了幾下坐具扶手,掌下發“啪啪”的音。
“倘若那時候成了,早早便替陛下將此獠除去,這天下,這朝廷,至於亂到今如此地步?”
束戩看一眼外麵的天色,一言不發,邁步再走,李太妃驀然起立,喝道:“陛下難道忘了先帝的遺旨?先帝一番苦心,天地鑒證,陛下安敢抗旨不遵!”
她的音尖銳無比,仿佛一支箭,從後刺入了束戩的身體,將他雙腳釘連了地上。
他已走到寢宮的門口,一時頓住,竟再也無拔地。
李太妃從後追上:“陛下便是怪罪老身,老身也能一力承擔。值此存亡之際,誅殺此獠,正當時候!老身所做的一切,包括今安排,全部都是秉承先帝遺命,為了大魏的江山和社稷,為了陛下將來的帝業!”
束戩原地又僵立了片刻,微微仰,看著殿門之外皇宮南門方那片漆黑的夜空。
忽然,他的耳中傳入了一道拖長的報刻之。
那是每逢大朝,帝宮內的掌時宮人為提醒皇帝準點起身而報的刻點提醒。從寅時四刻開始,每過一刻鐘,這音便響起一次。
束慎徽今年來的行,束戩自然一清二楚。
他知道,當響起這一道報刻的音時,他的那位三皇叔,此刻應當已經接近南宮門了。
倘若聽之任之,當下一道報刻之響起時,他恐怕已是喋血南門,伏屍倒地……
束戩打了冷戰,人驀然清醒了過來。
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地道:“便是真要動手,也當是我自己來!”完撇下李太妃,朝外衝了去,不料蘭榮已是立階下,疾步上來。
“陛下!陛下三思!切勿衝動!高尚書的人已埋伏了下去,事已至此,再無回的可能了!陛下即便此刻叫停,也不可能瞞得過他了!他豈放過?我等也就罷了,不過是為保護陛下,遵先帝遺旨行事,如下場,聽天由命!但是陛下卻萬萬不可!了這樣的事,他必也對陛下恨之入骨,陛下不能令自己陷入險地!”
“攔住他!攔住他!”
李太妃驚惶中也跟著追了來,卻因體胖喘得太急,最後被迫扶著殿門停住,朝著蘭榮嘶大喊。
束戩充耳不聞,一把推開蘭榮,一邊繼續朝前狂奔,一邊吼著賈貅之名。
蘭榮一時驚呆。
他真正明了李太妃的心思,始於去年初束慎徽求娶薑含元一事。
李太妃通過蒙鼓裡的蘭太後,和他暗中達成了共識。
也是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從前被自己忽視了的這位敦懿太皇太妃竟不簡單,連自己見了麵都要敬幾分的那高賀也是她的人。她恨束慎徽入骨,必欲除之而後快。蘭榮雖不知中詳情,但猜測,應是和從前的後宮爭寵脫不了乾係。不過,不管於什原因,這正中他的下懷。除掉束慎徽,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就這樣,他毫不猶豫地謙恭的姿態,投到了這陣營當中。
束慎徽大婚之夜王府門外遇刺,此事蘭榮並非主導,他手中權力暗行方便,讓刺客順利埋伏了下去。具體行事之人,便是當時已淡眾人視野的高賀。
那回蘭榮為必定成事,誰知事敗,當夜他就被束慎徽召去問話,過後後怕萬分,再不敢貿然行事,對李太妃要他協助的事,輕易也不肯點了。直到去年歲末,他得知李太妃手中竟有先帝遺詔,這才徹底地明白了過來,為高賀做事竟有如此的膽氣。
這一回的行動,也是高賀率先提來的。
此人和李太妃關係匪淺,從前一直蟄伏,如今終於能有機上位,表麵隱忍負重,口口忠臣自居,擁戴少帝,實際打的是什主意,蘭榮豈不知。
他有適齡的孫女,也是衝著後位去的。據,這還是先帝的意願。
蘭榮對此嗤之鼻。不過是借婦人之勢企圖取代束慎徽獨掌大權的又一野心家而已。不過,這些都是將來的後話。如今當務之急,他最大的共同要對付的人,便是束慎徽。
這行動,經過再三的衡量之後,就連天性一謹慎的蘭榮,最後也是認為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