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明月何曾是兩鄉06(2 / 2)

“哈,你都不行了,還能打得過朕啊。”容璲也笑了一聲。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傅秋鋒認真說。

“你現在才肯說實話,不久前還奉承朕武藝高強。”容璲斜他一眼。

“臣可以有靈活的武功標準。”傅秋鋒挑起嘴角。

兩人說完,各自失笑,又休息片刻,傅秋鋒率先開口,半真半假道:“陛下,說起來如果就這麼死了,雖然算得上死同穴,但生同衾呢?”

“咱們沒蓋過一床被子嗎?”容璲反問。

“您明知道臣指的不是如此純潔的說法。”傅秋鋒勉強抬手,摸了摸鼻子,仗著黑暗中誰也看不見,厚著臉皮開玩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您要不要風流一回?”

“當初是誰說自己相貌平平,這會兒倒大言不慚,敢自比牡丹了。”容璲嘲笑他。

“臣什麼都敢,就看您敢不敢。”傅秋鋒說道。

容璲咽了下口中的血味,慢慢轉頭:“你認真的嗎?”

“半真半假。”傅秋鋒哼笑,他試著動了動腿,終於運氣自查經脈,歎氣道,“還好,骨頭沒斷,也沒受多嚴重的內傷,就是一身的土,做起來恐怕不怎麼方便。”

容璲繼續躺著,一時想不出什麼話來回複,眨了眨眼,良久後才新奇地感歎:“真想不到愛卿是如此狂野之人。”

傅秋鋒笑得開懷,自己摸出懷裡硌得慌的夜明珠,慢慢起身,柔和的光線照亮了四周,他抬眼望去,空間最高處大約也隻能供人彎腰站著,左右不過丈餘寬,他托著夜明珠回頭,想看看這裡前後多寬,卻赫然在光線逐漸衰弱的儘頭角落裡看見了一個睜眼仰臥的人。

“你他……還沒死!”傅秋鋒猛地躥起來,扶著腰抽了口氣,大驚大怒之下瞥了眼容璲,把險些脫口而出的一句粗話咽了回去。

千相鬼躺在角落,仿佛見到了什麼不可名狀的神跡一般怔愣驚喜,聽見傅秋鋒的喊聲,轉了轉眼球,詭異地抽抽嘴角,真假參半地說:“是啊,僥幸從石頭縫裡爬了出來,你們開啟機關之後我也掉了下來。”

傅秋鋒把夜明珠遞給容璲,按了按太陽穴,臉色一陣紅一陣青,一想到剛才那些荒腔走板不著調的話都被彆人聽了去他就恨不得撞牆自儘,或者乾脆把目擊者的腦袋撞牆滅口。

“僥幸?本官看你是不幸!”傅秋鋒唰地抽出匕首,惱羞成怒,“我現在就送你去見閻王,免得遲了轉世投胎!”

“傅公子。”容璲還算冷靜,坐起來一把拽住傅秋鋒的衣擺提醒,“殺了他倒不難,不過等他在這臭了,還得熏著咱們。”

傅秋鋒抬了下頭,忘了棚頂高度,磕的後腦嗡了一聲,憤憤地蹲下轉了兩圈匕首,惡狠狠道:“我們正愁不知道吃什麼,你最好活的久一點,讓我們吃個新鮮。”

容璲閉目盤坐調息,等真氣恢複一些之後,敲了敲手腕讓墨鬥出來,輕聲吩咐道:“你應該能出去,幫朕看看周圍有沒有出路。”

墨鬥在狹窄的空間裡爬了一圈,鑽進一道碎石堆出的縫隙當中,擺著尾巴消失不見。

千相鬼目睹容璲操縱毒蛇,有點驚奇,問道:“你是和上官雩學的?這是醴國的本事吧。”

“關你甚事。”容璲的脾氣在麵對他時瞬間惡劣,“再說廢話,朕就剁你一根手指。”

傅秋鋒敲了一遍周遭的石頭,但也不敢貿然打碎,這裡恰巧支出一個空間,牽一發而動全身,他坐回容璲身邊,強迫自己忘掉剛才說了什麼,冷冰冰地問千相鬼:“你真名叫什麼?年齡多少?籍貫何處?”

千相鬼不禁扭頭嗤笑一聲:“大人,咱們都快死在一起了,你還要審案啊。”

“哼,反正也是無聊,不如折磨囚犯找點樂子。”傅秋鋒威脅地按了按手指。

千相鬼左手撐了下地麵,想要坐起來,但沒成功,懊喪地說:“我大概摔到了脊椎,雙腿沒知覺了。”

傅秋鋒隨手撿起一塊碎石,使上了力道朝他小腿砸去,千相鬼麵不改色看過來,攤了下手。

“真名早就忘了,年紀嘛……”千相鬼凝視著虛空一點,打斷傅秋鋒想親自過去查看的動作,主動坦白,“大概三十幾歲吧,也不太記得了,我有很多張臉,什麼名字都用過,什麼年紀都有,至於籍貫,你們應該知道,我是北幽人。”

“可你卻背叛了故土北幽,給容瑜賣命。”傅秋鋒坐回去說道。

“這可是‘棄暗投明’啊,應該是值得讚頌敬佩的。”千相鬼轉頭笑吟吟地說。

傅秋鋒一愣,因為他發覺千相鬼的笑容並非像他話意那般光明正義,反而滿是譏諷。

“你不是真心想為容瑜報仇?”容璲也發現這點,忍不住問道。

“唉,說句實話,我一點也不恨你,容璲。”千相鬼平靜地說。

“你看看周圍,若是和朕無冤無仇,你乾的這是人事?”容璲怒極反笑,撿了塊碎石朝千相鬼砸過去。

“我說過,我隻想要一個亂世。”千相鬼單手接住那顆石子,隨手拋了拋,“在容瑜眼裡,眾生都與這碎石一般不值一提吧。”

容璲眼角一顫,嗬嗬兩聲:“朕可不想聽見你對容瑜有什麼愛而不得的曲折心路,朕想起容瑜就要作嘔。”

“哈哈哈怎麼會呢。”千相鬼放肆大笑,“我哪兒敢喜歡他啊,當初我受北幽王命前去刺殺,結果意外失手,每天都被他打得半死。”

“我可聽說容瑜欣賞你的骨氣,你們兩人互相欣賞看對了眼。”傅秋鋒見縫插針諷刺他。

“虛偽,容瑜何其虛偽啊。”千相鬼長歎一聲,“我知道你們聽說的版本,無非是刑官借酒想上我,反被我勒死了,容瑜不但不計較,還跟我道歉雲雲。”

傅秋鋒在他直白的用詞下掏掏耳朵:“難道有差?”

“哼,那兩個人就是受他指使!”千相鬼冷笑,“可惜我當初畢竟年輕,經驗淺薄,沒能看出他的計策,還真被他感動了點,他趁機動輒來跟我送酒傾訴,對我說做大奕的太子多麼難多麼累,我嗤之以鼻,他也不生氣,還主動給我上藥包紮,解了我的鎖鏈,說相信我不會再回北幽給無道之人賣命。”

傅秋鋒看了眼容璲:“容瑜是這樣的人嗎?”

“不意外。”容璲沉聲說道。

千相鬼舔了下嘴角,聲音有點啞,繼續道:“後來我逃了出去,但被他發現,他親自追殺我,我逃到了荒郊野嶺,不熟悉地形,找不到出路,山中搜捕的人越來越多,我能躲藏的地方越來越少,就在一個士卒馬上要發現我,我開始絕望時,容瑜先找到我,殺了那個士卒,他居然不是來要我的命!他的腿也受了傷,他說那些追兵是聽說他離京找我,趁機來追殺他的。”

“又是假的,苦肉計。”容璲斷言。

“很可笑吧,在得到這個答案的一瞬間,我竟然覺得愧疚,辜負了他的信任,是我連累了他。”千相鬼把那顆石子扔進石堆裡,“容瑜帶我找到一處山洞,我們躲了兩天,水米未進……情況也就比現在稍微好點吧,他說不如這樣,他是太子,也許那些人會活捉他談條件,他為我斷後讓我下山,回京去搬救兵,我很意外,非常意外,我說其實我有個更好的辦法,隻要他信得過,我當時說出這句話,自己都為自己臉紅,我竟然還敢讓容瑜信我。”

傅秋鋒和容璲在他停頓時不插話了,各自托著下巴權當無聊的聽故事消遣。

“他再次相信了,說這是我最後的機會,我說,我可以易容,扮成士兵,隻穿裡衣出去,裝作被人搶走了衣裳,然後給他們指相反的方向,再趁機下山,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沒有材料,最起碼需要一張人皮。”千相鬼語速逐漸放緩,“他答應了,我不知道他要去哪裡弄張人皮,以他的情況,根本沒有氣力再去殺一個士卒,你肯定想不到他是怎麼做的,如果你們是我,必定也會震撼不已,餘生隻想為此人為奴為仆。”

“彆賣關子了,繼續。”容璲摸了摸手邊地麵,沒有茶水果盤,這讓他有點遺憾。

“他生生剝了一塊自己腿上的皮肉。”千相鬼笑道,“我看著他虛弱的模樣,總是端正體麵的當朝太子一臉胡茬,嘴唇咬的鮮血淋漓,狼狽不堪,可我當時覺得,這才是我應該追隨的主公。”

“我背叛了北幽,選擇跟著他,或許做的事和北幽也沒什麼不同,但我總認為我已經從狗變成了人,容瑜是在意我的,尊重我的,隻是他需要一個人為他去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他才能理所當然的站在光下,容瑜死後,我決定為容瑜報仇,在我聚集那些容瑜的親信時,我認出了一個人,他是我逃到山裡時的追兵,他根本不想殺容瑜。”

“那是一場戲,徹頭徹尾的戲,他們拿著清晰的戲本,隻有我隨波逐流,被他們注視著向漩渦深處漂泊,被轉昏了頭,還以為那是我自己奮力遊上的岸。”

傅秋鋒閃開一點目光,突然覺得也能理解千相鬼的瘋狂和極端。

容璲的視線落在傅秋鋒若有所感的眼底,動了動肩膀,抬臂繞到傅秋鋒身後,輕輕拍了兩下他的脊背。

“我不是狗,不是人,容瑜已經死了,我連他的工具都不再是了。”千相鬼輕飄飄地笑,“我沉思了三天,然後決定回去,我找到悲痛的容琰,對容琰說,是你害死了容瑜。”

“我要將容瑜對我做的一切都還回去,他在乎的女子,在乎的兄弟,在乎的皇位,我統統都要毀掉!我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該如何自處,那就隻有一個同樣混亂的天下才配得上我!”

容璲也沉默了,越來越覺得沒有茶杯可端十分難受,他嘖了一聲:“可惜隻有皇位不是容瑜的,它屬於朕,你毀不了它。”

“是嗎?”千相鬼的嘴角越挑越高,越發詭譎陰森,他抬起一直放在身側的右手,指縫裡沾著黏糊糊的血,“你看這血,是從哪裡來的?”

兩人俱是一怔,傅秋鋒方才看過,千相鬼的手並未流血,但他隨即更加疑惑,他應該已經踩斷了千相鬼右手腕,而此刻它看起來竟然完好無傷。

“地麵……”容璲抓住傅秋鋒衣袖指向千相鬼頭頂處的石縫,血跡正是從那裡源源不斷流進來,不易發覺地混雜在碎石中。

“飛光!你聽見我的願望了嗎!”千相鬼翻身一掌拍向亂石,石壁轟然碎裂,他步伐如常地就地一滾,迎著碎石跳了過去。

亮光從另一個稍高的空間傳來,傅秋鋒眯眼看去,砸碎的石壁之後竟是一間密室,存放飛光的密室,傳說中的飛光就樹立在六尺餘高的石台上,而石台突兀地趴著一具屍體,心口被槍尖穿透直沒到槍杆,血如泉湧,死不瞑目,正是裘必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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