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憲空當然也發現了險情,但他心裡有數並不慌,全神貫注地關注著衝過來的馬匹情況。
待他正要顧不上男女禮節,伸手欲去把王承柔帶離險境之際,身前忽然出現一個追犬的小女孩。眼見連人帶狗都要被馬蹄踏到,張憲空往前一撲,抱住小女孩一起滾到了旁邊。
他做這一切時,已研判了形勢,這樣做是最好的選擇,他選擇撲向的方向也是王承柔這邊,這樣若是王承柔有危險,他也可以在第一時間化解。
但,他料錯了一點,這匹馬,或說駕著這匹馬的主人,真正的目標正是王承柔。
一切發生的毫無預兆,王承柔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待她能看清眼前景物時,已被李肅攬住腰坐在馬上他的身前。這馬多搭了一個人,速度不僅沒見慢,反而奔跑的更快了。
張憲空完全沒料到事情會是這麼個走向,他以為的縱馬驚人,卻是有目的地掠人。
張憲空並沒有放棄,他爆發出飛快的速度,在馬後拚命的追趕。但兩條腿的怎麼可能跑得過四條腿,慢慢地,他連馬兒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王承柔還握著那個白兔紙鳶,握得手都要僵了卻不自知。因為她陷在了上一世的記憶裡,腰上被卡的力度,熟悉的冷硬胸膛,還有他身上冷燭的味道……
每一個都是她想要擺脫的,為什麼?她明明以死明誌,舍棄了生命,為什麼此時此刻,王承柔還有一種從來沒有逃脫過的絕望。
風聲呼呼,他們來到一個狹小過道,過堂風刮得王承柔臉疼,她終於清醒了一些,她已重生,她不是李肅的任何人,她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現在沒有理由這樣對待她。
終於過了這條狹長小路,眼前是開闊的樹林。那雙青筋乍現的大手,終於肯拉緊韁繩,馬兒慢慢地停了下來。
王承柔小心地觀察著周圍,這地方她從來沒來過,她已不記得是怎麼從湖對麵的草地跑到這裡的。
李肅先下的馬,正欲抱她下來,王承柔卻一個翻身,利落地自己下了來。他倒是忘了,她曾騎著馬追了他半個城,當時甩掉她可是費了些功夫,可謂騎技了得。
李肅看著她不說話,王承柔心裡發涼,這樣的李肅她太熟悉了,上一世他逼迫她時,就是這種感覺。不能任這詭異的氣氛進行下去,王承柔害怕了。
哪怕理智告訴她,這不是在前世,他也還不是皇上,但上一世的烙印太深,到現在,王承柔每次沐浴前,都會忍不住朝鎖骨處查看,那個位置她一眼就能鎖定,哪怕現在光滑白膩,她也還能在腦中描繪出牙印狀的疤痕。
所以,她怎麼可能不怵呢,尤其是在單獨麵對李肅的時候。況且她不知李肅今日這出是為了哪般,她就算再慌再亂,自己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她還是記得的。從她重生回來,並無招惹,沒有交集,連采花節上做遊戲也避著他了。
王承柔平複著雜亂的心跳,鼓起勇氣,規規矩矩行禮後道:“謝謝小公爺相救,若不是您及時拽我上馬,我可能會被驚馬傷到,您可真是救了我一命。”
李肅把馬韁繩甩開,道:“哦?我救了你一命。”
他言語態度過於認真,弄得王承柔不敢答了。真怕他會借題發揮,讓她無故多了個救命恩人。不得不說,在上一世與李肅的爭鬥中,王承柔雖鬥不過,但經驗還是攢了不少。
“嗐,其實不麻煩小公爺出手,我看我也應該會沒事。”王承柔儘力笑笑。
可惜,李肅見過她纏著他時的笑容,也見過她選張憲空時的笑容,現在王承柔的樣子,與那些毫無相似之處,透露出她已儘力在掩飾的敷衍與假意。
“王承柔,你這是想行忘恩負義之舉?”李肅雙手背在身後,令身姿更加挺撥,壓迫感也更強。
他連名帶姓的喚她,令王承柔內心一悸,上一世每當皇上這樣叫她時,都是她惹到他了,最後若想平複他的不稱心,她都要把傷害與委屈咽下肚去。
她本想打著哈哈回避任何可能與他扯上關係的說辭,但顯眼,李肅不讓她走這條路。
王承柔收了假笑,看著他問道:“小公爺把我帶到這裡來,所為何事?”既然繞不過去,那就直麵於他。
她能不再那樣笑,李肅心裡的暗火降了一些,但她這樣問,倒是把李肅給問住了。他本該早就坐上回府的馬車,此時應該已經到家,而不是親手砍毀馬搭,騎了馬不畏距離地繞湖追上她。
但他就是這樣做了,回想在上馬車之前,他定在那裡時心中所想,皆是王承柔清脆又略帶嬌羞地介紹著她的家世與她的私事。這一點他並不陌生,就在不久前,她也是這樣地像個小尾巴似的一邊跟在他身後,一邊告訴他,她屬兔,跟他的屬相很配的。
而不同的是,當時的他並沒有像張憲空那樣理她、回應她。
是衝動了些,但他不後悔,他還是有衝動的資本的,他也衝動的起。從酒樓出來後的所做所為,全都是遵循本心,令自己不再暗憋暗氣的本心。
“你過來。”李肅道,語氣不溫不冷。
王承柔未動,李肅不與她擰,主動向她走去。
王承柔見此,忍著向後退的強烈意願,眼睜睜看著李肅走到了她麵前,與她不過一尺的距離。
他道:“伸手。”
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本著不與他鬨僵的原則,王承柔伸出了雙手。就見李肅從她手上拿走了那個小兔紙鳶,手上一用力,剛還好好的東西,一下子毀在了他的手裡。
竹骨架儘折,畫紙也成了碎紙,破破爛爛地被李肅丟棄在空中。然後他回身,從馬身側麵取下那個在他疾馳之時順手取走的老鷹紙鳶,遞到王承柔麵前。
“這個給你,比你原先那個要好。”
王承柔不解,李肅把她拐到這裡來,就是為了給她換個紙鳶?
李肅又說:“下個月我生辰,你可以過來。”
王承柔腦中“嗡”一聲,這不對啊,上一世他固國公府大小喜事,哪一次都沒有喊過她。
甚至就是這次生辰,她在沒有請貼的情況下,巴巴地去了,然後就被門房擋在了門口。她報了身份,人家也不讓她進去,顯然是受過主子的特意吩咐,就是不讓她進的。
可現在,在王承柔重生以來再沒招惹過他的情況下,李肅竟然主動要她過去祝壽,王承柔想不通,她到底做了什麼竟會使李肅對她的態度發生這麼大的轉變?
忽然一個可怕的念頭冒出來,莫不是李肅也重生了吧?王承柔一下子手腳冰涼,如果真是這樣,那老天又何必讓她重走這一遭,她肯定會比上一世還要慘的。
李肅這樣不許人忤逆他,喜歡控製彆人的性子,恐怕會把她鎖起來,讓她沒有再自我了結的機會。
李肅看著王承柔臉一下白了下來,他問:“怎麼了?剛才我騎太快,被風拍到了嗎?”
不,王承柔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自己嚇自己,李肅雖對待她的態度與上一世的此時不同,但他也決不是上一世她所熟悉的樣子。
一個人做了多年的皇帝,並在上位前殺了那麼多的人,是會在氣質與行為上留下痕跡的。而她麵前的李肅,更接近於上一世對等時間裡小公爺的樣子。
是野心勃勃欲大展抱負的小公爺李肅,而不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帝王李肅。
王承柔拿著兔子天敵,老鷹的紙鳶,心裡直犯抵觸,但她還是不敢不要,隻道:“沒有,哪有那麼嬌氣,隻是不知這是哪裡,恐家中奴仆找不到我會擔心。”
李肅皺眉:“你不知道這是哪兒?”
王承柔心中警鐘狂敲,她該知道嗎?她驚訝的表情雖一閃而過,但李肅還是看到了。原來,她真的忘了。
他聲音沉了下來:“兩個月前,你與我說柳水湖對麵有一道天光,你一直想去看看,卻有些害怕不知裡麵通向哪裡,有沒有危險,求著讓我帶你過來。”
啊!王承柔從遠古的記憶裡刨出了這段回憶,這點小事她上一世都快不記得了,更彆說是重生而來的今生。
但對李肅來說這隻是兩個月前可以算是近期的事,可他竟然記得,還按她說的做了。就是方法太過嚇人,縱馬掠人,倒是符合他一貫霸道獨,。裁的風格。
王承柔心中有很多疑問,她思緒有些亂,但她現在隻想趕快離開,至少離開李肅她才能精神放鬆,才能更好的縷清眼前紛亂。
而李肅想的是,他還以為她提議到湖對麵去,是想讓張憲空帶她來這裡。
罷了,李肅決定不再糾結這些,他覺得自己難得對她主動一回,讓她去參加壽宴也算是表明了態度,以她的機靈勁,該是明白他態度的鬆動,不要真被他打擊到,棄了珠玉,而去就和魚眼珠子。
她既不記得想來這個地方,可見當時也就是隨口說說,畢竟他一直冷淡著她,她情急之下隨便找些話題來聊,不記得了也情有可原。
李肅想到她說的對,她那些奴仆若是一直找不見她,肯定會鬨大,於是他牽了馬過來,沒給她自己上馬的機會,攬住她的腰,把她抱了上去。
隨後他自己也上了馬,依然是環在她身後,放在腰上的一隻手並沒有撤下。王承柔感受著腰部傳來的他掌心的溫熱,一時腰板挺得直直地,彆扭非常卻也不敢再刺激他。
因為沒有人比王承柔更了解,被人拒絕的李肅,會瘋成什麼樣,上一世她受得夠夠的了。
王承柔惴惴不安地任李肅把她直接送回了保帝侯府,她心裡記掛著被留在湖對麵的張憲空,但比起讓他與李肅在這種情況下見麵,還是繞過那裡直接送她回來更好。
在回侯府這一路,李肅騎馬的速度慢的很,可以算得上是在閒逛了,王承柔被動的成為了過街花車的待遇。一路都在被人看,這裡麵肯定有認識他們的。
明日,不,馬上就會有人傳舌了,她好不容易以不再靠近李肅而換來的她與他的新局麵,經此一趟,全都白廢了。
還有張憲空,他們才剛剛開了一個頭,他會怎麼想?他一定看到了吧,她是被何人掠走,他又會聽到什麼樣的傳言。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王承柔目前最該擔心與研判的是李肅。
侯府門口下馬車的時候,李肅根本沒給她機會自己下來,腰上的壓迫感與感受到的他手掌的力度,讓王承柔明白,她不能妄動。於是,為了儘快結束這一切,她順從的任他抱她下馬。
她施禮:“小公爺慢走。”
李肅:“下月初四,國公府見,去吧。”
王承柔得到這句許可後,利馬轉身,快步邁進家門。李肅看著她乾淨利落的一套動作,並沒有馬上離去,侯府門房二人,點頭哈腰的,哪敢在小公爺離開前關閉大門,尤其是眼見著小公爺的臉色越發陰沉後。
李肅收回目光翻身上馬,手揚馬鞭,這一鞭抽下去可不輕,馬兒飛奔起來。
侯府內,王承柔把手中克她屬相的老鷹紙鳶往地上一扔,吩咐奴仆:“拿去處理掉。”
王承柔失蹤被掠的消息還是驚動了侯府,驚動了父母哥哥。晚些時候,得到信兒的清香清心一路跑回來,在看到她們姑娘完好無損地站在麵前時,二人的眼淚都快下來了,可嚇死她們了,以後再不能聽姑娘的,甭管她跟誰約會,她們都要在邊上盯著,寸步不離。
兩個哭唧唧的,圍在身邊,且她哪怕挪動一步,她們都成圓狀地包圍著她,像個移動的囚車似的,令她束手束腳,走起路來都不得勁。
王承柔這一世多的最多的就是耐心,她一點脾氣都沒有的安撫著清心與清香。連被安撫的二人都感受到了姑娘難得的好性兒,可見她這次做得有多過分,連她自己都心虛了。
於是更是借機,把姑娘之前很多在她們看來不安全不穩妥不規矩的事情重提,讓她意識到她們都是為了她好,希望她以後還是聽一聽奴婢們的勸戒吧。
王承柔這一天心太累了,清香清心自然說什麼就是什麼,她一句都不反駁。終於這邊剛完事,那邊爹娘又把她叫了過去。
一進主房正院,王夫人就迎了上來,上下打量她道:“可有受傷?可有嚇到?”
從椅子上站起來,朝外走了兩步的王亭真道:“娘,您還不知道她嗎,小時候那麼淘都沒受過傷,跟個機靈猴似的,您彆擔心了。”
話是這麼說,但他還不是在見到她時,立馬就站起來迎過來。前世王承柔可能會忽略掉這些小細節,但現在她不會了,她對彆人是如何待她的變得十分敏感,好的壞的都敏感。
“阿娘,我沒事。”
聞言後王亭真退回去重新坐了下來,一旁的父親道:“你先坐下,說一說今日到底是怎麼回事,外麵現在已經有好幾種不同的傳言了。”
王承柔乾脆地把她看上張憲空,並與之有過接觸,覺得人不錯想先交往看看,如果合適她想與他談婚論嫁的想法說了,之後才把今日李肅毫無預兆與理由的發瘋也說了。
一時屋內無人說話,直到王亭真一句:“不會吧,我要與憲空兄做郎舅了?“
王霜看向他:“這人你認識?”
王承柔也說:“對了哥哥,我也正要問你,你跟張公子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