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聽到李肅提到他楊家的正諫之家,他可以確認,李肅或說是首輔大人是有意成全今日這一出的。明白過後,這種情況下了,楊然芳就算想說點什麼也不可能了,他在場的作用就是,附和李肅。
楊然芳依附的是固國公府,因為以他的資質,按說根本入不了內閣,但是首輔大人拉了他一把,從此他就是固國公府的人了。
這些年,皇上已早已把他列到了固國公府一頭,所以,楊然芳隻能更緊密地依附李家。
而首輔大人之所以能把如此平庸的他拉到自己的陣營,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楊家的這個“五代正諫”的殊榮。
“諫”,諫言,言官者。“正諫”,不懼皇權,不懼身死,也要依事實記錄真實曆史。
楊家這樣的人出了五代,所以,他們家的人曆代皇上該殺就殺,但此罪禍不及家族,不僅不禍及,還會給予殊榮。楊然芳祖上就是這麼個情況。
殊榮也不是白叫的,平常倒也沒什麼用,但到了這個時候,確可以成為一把斬人的劍,殺人的刀。
楊然芳默然,小公爺這是想要那個副指揮的命啊。他隻是不明,小小的一個兵馬司副指揮,有什麼能力竟讓李肅親自出手,還是下的死手。
不懂,看不懂。那就看戲吧,不過在看戲之前,他得把自己最後的戲份演好。
楊然芳:“求丞相大人、小公爺作主,我楊家百年五代正諫,豈容如此玷汙,我楊家、楊然芳,對今日之事絕不原諒。”
李肅:“楊大人莫激動,事實擺在這裡,有憑有據不容抵賴,該是什麼罪就是什麼罪,沒人要你退縮或是大度。”
對楊然芳說完,李肅轉向黃正指揮:“黃大人,楊大人已表態,你看這罪名該是如何定?”
黃正指揮有些冒汗,兵馬司與閣臣也沒多大怨仇,就算內閣與親衛隊偶有爭執,也輪不到打壓他兵馬司。
可看小公爺這不依不饒,要置人於死地的架勢,黃正指揮也不敢再保張憲空。這事怎麼看都是他們上麵大神打架,底下的小鬼遭殃。張憲空這個倒黴蛋,誰讓他趕上了呢。
黃正指揮聲音不大道:“那要是按這個來算,張副指揮該當自裁。”
這話剛說完,外麵有人笑嗬嗬地道:“哎呀,我這是來晚了,裡麵已經這麼熱鬨了啊。”
眾人往門口望去,就見監廠的宋衛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李肅挑了下眉,今日能出現在這裡的,沒有一個是湊巧過來的。他看了張憲空一眼,他真是小瞧他了。
張憲空微鬆了口氣,早在他決定要富貴險中求時,就想到了這個萬一,他隻是沒想到這個萬一並不是意外,而是彆人精心設下的圈套。
還好,他留了一手,這是給自己的最後的保障,但張憲空也知道,義父既然來了,他的命也保住了,隻不過,什麼兵馬司,什麼副指揮,還有他的仕途前程算是完了。
張憲空打起精神,此時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先把眼前的難關過了再說。
黃大人、楊大人站了起來,與宋衛這個監廠副監拱手行禮,宋衛依然是笑嗬嗬地,拱手回禮。
到了李肅這裡,李肅無官無職,不從官場職務等級排,他隻一個固國公府小公爺的身份,是以,宋衛得規規矩矩地給他行禮:“小公爺安。”
李肅拿起茶杯,喝下一口後道:“宋公公怎麼也來湊熱鬨。”
宋衛:“嗐,這不是誤會趕誤會,累得眾位放著今日這好天好日子的,全跑這裡來斷這亂案不是。”
楊然芳道:“宋公公,我也不想啊,可這不是兵馬司都打上門去了嗎。”
宋衛從懷中拿出一紙公文,他遞給楊然芳一張,李肅一張,然後道:“憲空是我義子,是我讓這孩子查這個事的,誰知道誤會了,查到楊大人那裡去了。這孩子也是的,要是先與我說了,我肯定不能讓他這樣做,他年輕不穩重,腦子一熱就先行事了,但本心不是要找楊大人、找眾位臣閣的麻煩。也是為了皇上辦事不是。”
李肅隻掃了一眼手中紙張,他都不用看就知道是什麼,無外乎是拿著皇上讓他辦的事,硬扯到了張憲空這案子上,坐實了他是在為皇上辦差,自然所有罪責都要減輕。他想定的那個死罪肯定是行不通了。
李肅隻是不知,一個義父子關係,宋衛竟可為張憲空做到這一步,看來他是被私欲影響,太心急了。
一擊不成,憤恨難平,李肅陰鷙了眉眼。
宋衛又道:“但是,張副指揮在此案中確實有疏漏的地方,不能因給聖上辦差就不仔細,一切全看黃正指揮怎麼判了。”
黃正指揮已無汗可流,怎麼又是看他的了,在座的哪個腦袋瓜不比他大,你們想要什麼就直說,他一武夫,真玩不轉這個。
但黃正指揮還得說:“撤掉張憲空副指揮一職,”
說到這兒,黃正指揮停了下來,後麵呢,是留還是逐,他是真不知道了。
李肅那裡發生聲音,仔細分辨,是他指上的一個玉扣,磕到桌子發出的響動。黃正指揮更不敢說話了。
待所有目光都集中到李肅這裡,他才道:“張憲空如此判案,作為雲京百姓,心有不安,這樣的人怎麼可以還留待此位。再有,不能隻是革職這樣簡單吧。”
黃正指揮看了宋公公一眼,見他麵色如常,沉默以待,黃正指揮馬上道:“是是,小公爺說的對,即日起張憲空從兵馬司除名,鑒於他這次所犯之罪,行杖三十棍。現在就拉出去打吧。”
快把他拉走吧,看得出來,這人是得罪了小公爺,再呆下去,就怕小公爺越想越氣,再從彆的地方找茬,此事就完不了了。
張憲空謝過黃正指揮,走到院中去挨打去了。
他把衣服一彆,直接趴到了刑凳上,第一下還沒有落下來,李肅道:“畢竟是兵馬司的人,為避徇私之嫌,我的人願出力相助。青山,你去,三十棍,一下不可多一下不可少,一切按法度規矩來。”
管青山:“是。”
此時,宋衛已慢慢坐下,看著管青山走到院中,接過兵卒手中的杖棍,一息都沒耽誤,第一杖就打了下去。
對於屋中人來說,十分熟悉的木杖打在身上的聲音響起。
管青山一邊打,一邊唱著數,打這三十棍的過程中,整個兵馬司十分安靜,隻能聽到行刑的聲音。
很快,管青山就收了手,三十棍打完了。
張憲空忍著疼痛,堅持不用人扶,自己站了起來,他的自尊不允許他再留在這裡,況李肅想做的都做了,張憲空一刻都不想多呆,他托著腳步,向外走去。
李肅看著他如病狗一樣狼狽的樣子,輕蔑又不甘地收回了視線。喪家犬而已。
王承柔已不知自己在這裡等了多久,她望眼欲穿,不知宋公公有沒有救得到張憲空。
也就是在這時,她忽然看到一個人扶著大門艱難地向外邁著步。是張憲空!
“不好,這是捱板子了。”王亭真一見張憲空走路的姿勢就知道了。
王承柔:“什麼?!”
板子可以說是王承柔永遠過不去的心理陰影,隻要聽到這兩個字,上一世冼塵殿如地獄的一刻就會重現。對王承柔來說,打板子的聲音,就是地獄的聲音。
她再顧不上許多,從馬車上直接跳了出去,直奔張憲空。
張憲空正咬牙跨過高台,眼前忽然飛奔過來一人,幾乎是在他看清來人的同時,這人就撲到了他懷裡。
溫軟玉香,張憲空驚訝又驚喜,連疼都快忘了。
王承柔隻是失態了一下,她抱了他一下後,馬上就鬆開了他,改為握著他的手,關切地問:“打了多少?疼嗎?叫大夫了嗎?你怎麼自己走出來了,沒人幫你嗎?”
一連串的問題問出,張憲空根本來不及回答,隻是微笑著看著她。在這美好的時刻,唯一不美好的是,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王承柔知道有人走了出來,但她全部心思都在張憲空這裡,根本沒有餘力與餘光去看是誰。
但張憲空卻忽然抓緊了她的雙手,露出脆弱的表情,連語氣都變了,他道:“很疼,承承,我疼。”
王承柔一下子就急了,本就在打轉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帶著哭腔道:“那怎麼辦,你站這彆動,我去讓馬車過來,忍一忍啊,咱們馬上去找大夫。”
但張憲空沒有鬆開她的手,他微微撇了下頭,餘光向後掃,待見到那精致華貴的製式履時,他溫情脈脈地說:“彆急,彆慌,我隻要看到你,就不疼了,承承就是我的解藥。”
會武的張憲空感到,他這句話一出口,身後有人動了真氣,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