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湧彥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個烏雲日,見不到太陽,雨要下不下的,老天與人都是沉鬱的。
聽到外麵那句“聖上駕到”,趙湧彥竟有一種解脫感,與其每日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到不如給他來個痛快。
趙湧彥跪下迎駕,李肅走過他跪的地方,在屋內主座上坐了下來。他不叫起,不說話,悶沉的天氣配上這樣的威壓,趙湧彥有汗滴在地上。
“皇後,上宮牆的前一日,來過你這裡?”李肅問。
王貴妃死後的頭七,李肅廢了皇後,追封她為皇後,沒給諡號,以她的名諱記史上牒,尊為承柔皇後,入帝陵。
據說廢後那日,元尊殿院內燒了一把火,是皇上讓人點的,他令人把皇後所穿的所有尊服全部丟到火堆裡燒掉。
趙湧彥這幾日沒乾彆的,就聽他殿裡奴婢談論那日元尊殿內,帝後發生了什麼。據他們所說,皇後也是個有骨氣的,素衣跪在地下問皇上她犯了何罪,要受此辱。
皇上根本不理她,皇後被皇上這樣無視且冷漠的態度激到,越說越急,越說越氣。她顧不得儀態,披散著頭發大叫:“聖上!求您睜開眼看看吧,宮裡已經成了什麼樣子。家國法度,您全然不放在眼中,您該醒醒了!”
皇上還是不理她,隻盯著那熊熊燃燒的大火,如此熱烈的火焰也溶不化他眼中的冰冷。
燒到差不多的時候,皇上才讓人宣讀聖旨,皇後徹底懵了,他竟為了一個死人,一個大逆不道,敢在宮中自裁的罪人,無理由的廢了她。
那聖旨還在宣讀著,聽到後麵,皇後瞪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此時她的樣子比起行瘋狂之事的皇上,還要更加瘋癲。
皇後嘴上念叨著:“瘋了,真是瘋了,她一個罪人憑什麼當皇後,憑什麼奪了我的位?!”
巨大的屈辱與怒火,令皇後失去了理智,她指著皇上道:“你瘋了,你跟她都是瘋子。有好好的日子不過,你們都是瘋子!”
被皇後如此辱罵的皇上,還是不為所動,連眉眼都沒有跳一下。
皇後看著這樣的皇上,忽然露出一抹狠笑,她目視著他的眼,雖然那裡沒有她,但她依然一字一句地道:“你知道的,你做什麼都沒有用了,她死了,摔成爛泥了,她永遠也不會回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你的帝陵裡,血肉全消,唯剩枯骨,她的靈魂也不會得到安寧,你在她死後,因為她而做的這些孽,都會報應在她身上。”
皇上終於有了反應,他陰戾地道:“住口!你找死。”
皇後:“來啊!弄死我,我死了就化作厲鬼去找她,這筆賬我與皇上算不得,倒可以同她好好算一算。”
皇後臉上的狠意,是皇上從來沒有見過的,他沉著聲說:“總以為她性子外露,潑辣跋扈,不吃虧。但原來,你們一個一個的都比她狠。她也狠,隻對自己狠。”
“喻氏,有話你也彆憋著了,你跟朕說說,這幾年,你都是怎麼欺負她的?”
皇後流著淚搖頭,看似一直是她,像個瘋子似的歇斯底裡,但冷靜淡漠的皇上才是瘋到了骨子裡,他,沒救了。
他又說:“其實,她就是個紙老虎,要嘴勁沒嘴勁,狠話都不如你們會放,打人更是不可能,對待奴婢都不曾有過厲言,能跟你們鬥出個什麼。她啊,把所有狠勁都給了自己。”
一轉頭看向皇後:“你要變厲鬼嗎,那還是不要你的命了,我的承承是要在那邊過幾年舒心日子的。但,還是要提前為她防範一下的。來人啊,傳太醫院,喻氏嗓子出了問題,不宜再發聲,讓他們配藥治疾吧。”
就是這樣,一國之君沒有任何理由地廢了皇後不說,還一碗藥毒啞了她。沒有讓她遷出元尊殿,是因為聖上言:“承柔皇後不喜歡這裡,她在這裡受過很多委屈,把那匾給朕摘了,從此封了這裡吧。”
經曆了兩朝二百多年,輝煌燦爛尊貴至極的皇後殿,就此算是廢了。
如今,皇後殿已沉寂月餘,皇上終於想起了他,不是因為他是個前朝的落魄皇族而記起,而是因為,承柔皇後在跳宮牆的前一日,特意來找過他,並隻與他這一個外殿之人說過話。
這,就是趙湧彥的原罪。
“朕在問你話。”高高在座的君主,語氣裡辨不出他的情緒。
趙湧彥:“是,承柔皇後來過。”
“她說了什麼?”李肅問。
趙湧彥:“沒說什麼,隻給了我些銀錢。”
李肅:“隻有銀錢嗎?”
“是,隻有銀錢。”
李肅:“拿來與朕看。”
趙湧彥把那個包裹拿了出來,替皇上接過來的是管青山管大人,本該在皇上身邊侍候的畢總管,人早就不在了,因為沒能攔住娘娘跳牆,而被降了死罪。
如今,皇上的遷怒還在繼續,身邊能用的人越來越少,隻有管大人常伴君側。
李肅接過包裹,他沒有立即打開,而是在凝視這副包裹皮兒,他努力回想,也沒有想起是否在承承那裡看到過此物。但,無論他以前見過與否,此物都是她的東西。
李肅輕撫了一會兒,而後才打開了它。果然如趙湧彥所說,裡麵隻有錢財。
他問:“你用了嗎?”
趙湧彥:“未曾。”
李肅又問:“她還給過你什麼?”
“貴妃,”趙湧彥感受到皇上朝他看了一眼,他馬上改口,“皇上恕罪,是皇後娘娘,娘娘心善,以前也曾多有接濟。”
“朕忘了,她為什麼會對你如此照顧?”
趙湧彥如實道:“是因為家姐與娘娘是舊識,後家姐病逝,娘娘念著這層關係,才對我多有照顧。”
李肅:“哦,對。是有這麼個由頭。”
雖以上問話,皇上還算和顏悅色,但趙湧彥還是汗流浹背。自王承柔死後,李肅已不能用正常思維去判斷,哪怕他下一秒就翻臉,趙湧彥都不覺稀奇。
“但你不老實,竟敢欺君,來人,給朕撬開他的嘴。”果真是一秒變臉。
趙湧彥大駭,他什麼時候欺君了?他還沒來及告罪與辯解,就被進來的禦衛軍摁在了地下。
趙湧彥緊張地環顧,不知皇上要如何撬開他的嘴,見他們並沒有拿著板子進來,剛鬆一口氣,就見兵士拿出一物,竟是一副拶子。
這是要對他行拶刑?可這不是對女子所施之刑嗎,就在趙湧彥驚疑之際,來人把拶子套在了他的兩副手指上。
這要是施刑下去,他的手就廢了,本來在宮中就是艱難度日,若再失去能寫會畫的雙手,那日子可要怎麼過。
趙湧彥求饒道:“聖上饒命,我並沒有欺君,所言俱實。”
李肅不為所動,把那包裹重新包好,然後放在一邊,看向趙湧彥,在趙湧彥第一聲的痛叫聲中,他道:“你是她最後特意來見之人,她怎麼可能什麼都不與你說。”
拶子兩端的行刑者鬆了勁兒,第一輪的酷刑結束。趙湧彥已痛到要昏厥,他本能地辯解著:“娘娘,娘娘與我是有說話的,怎麼可能一句話不說,我隻是不知皇上要問的是什麼。”
“好,那朕再問一遍,她與你說了什麼?”
趙湧彥:“娘娘說,讓我把銀子收好,不要露白,就算給奴婢們錢,也不要一次給太多,還要我學著對他們強硬些,不要讓人欺負了去。”
“她倒真的有在用心教你,很疼護你啊。”李肅說這句話的同時,手一揮,拶子兩端的人同時使力,趙湧彥又再痛叫起來。
這一波夾完,趙湧彥已跪不完好了,他跪趴在地上,額上的汗滴與手上的血滴,同時滴落在地上,混在一起,臟汙不堪。
“還說了什麼?”李肅還在逼問。
趙湧彥:“還說,以後她不會再來潛心殿了,讓我自己保重。”
李肅眼皮一抬,身子坐正了些:“原來,是真的說了。趙湧彥,那你又是怎麼回的呢?”
趙湧彥:“我,我祝娘娘一路順風,得償所願。”
李肅站起來大怒道:“就是你們這些下賤之人,對主不忠,明明察覺到她要做什麼,卻沒有一個人阻攔到她,若是,若是有一個,她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