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樹林裡傳來野獸的低吼聲, 晚風吹過,樹葉婆娑, 耳邊有“沙沙”的聲響, 月光不是太亮, 被烏雲遮住了一半, 楊子安隻能帶著人在一處平地生火, 休息一晚再上路。
從莊子離開的時候他身邊隻帶了兩個人, 可回去卻帶了接近五十個。
這還得從找到張士誠說起。
不過人家不叫張士誠,叫張九四, 因為名字錯了, 楊子安找了許久才找到。
張九四還有三個親弟弟, 張九五,張九六, 張九七, 另外還有些好兄弟,具都拖家帶口, 楊子安這才耽擱了不少時間。
他們這些人都是靠著乘船運鹽為生, 張士誠為了補貼家用,就偷運鹽去賣,有些富戶不想給錢, 便說要向朝廷舉發他偷賣官鹽,動輒打罵,除此以外鹽場還有鹽監名叫丘義,不僅克扣鹽民的工錢, 每月還要鹽民們向他上貢,但凡有點疏漏,必然是打罵不斷。
自古官大一層壓死人,更何況張士誠他們還不是官,平民百姓隻能憋著一肚子氣,繼續艱難地過日子。
“吃點東西,趕了一天路了。”楊子安叫人從牛車上把乾糧拿下來。
這些乾糧是林淵叫人給他準備的,都是一些乾餅肉乾之類的東西,找一口鍋,放點水加點鹽煮煮,在如今也算是又暖胃又飽足的一餐。
席地而坐的人們紛紛拿上碗去等著,也有等不及的,拿了乾餅直接就吃。
張九四有點羞愧,畢竟這些人都是他帶來的,這幾天他也想打獵,然而他們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布置陷阱沒什麼用處,根本沒有時間去打獵,他坐在楊子安身旁,有些躊躇不安低說:“你們東家,真說過我與他有舊?”
可他根本不記得有林淵這號人物啊。
楊子安:“我那四弟說是多年前有一麵之緣,他是個頂善心的人,見不得有人受苦,或是當年隻與你打過幾個照麵,或是說上了幾句話,你不記得也是正常。”
張九四摸摸後腦勺,他深覺楊子安是找錯了人,畢竟他一開始要找的張士誠,張九四在那也聽說過楊子安的名號,出手闊綽,又是外地人,千裡迢迢過來隻是為了找人,而且找的還是個普通鹽民,又說多年未見那人,張九四在家和三個弟弟一商量,就決定去試試運氣。
也不知道為什麼,楊子安一聽說他還有三個弟弟,一家靠撐船運鹽為生,就一口咬定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張九四原本隻是想混口飯吃——畢竟每次有人上門,楊子安至少都會叫人吃一頓飯。
不少人為了這頓飯去冒充,雖然他們也知道自己的冒充不可能成功。
可張九四成功了,他不僅成功了,楊子安還要帶他走。
按照楊子安的話來說,就是一日三餐都能吃飽,光是這一點,張九四就有些動搖了。
他每日運鹽,拿到的工錢卻少的可憐,四兄弟加在一起,也不過剛夠他們吃飽,有時候還要接濟朋友,自己也過得窘迫非常,還常常被打罵羞辱,連買藥的錢也沒有,能去一個一日三餐吃飽,不會被打也不會被罵,還提供住所的地方,簡直是想也不敢想。
但是一想到自己倒是帶著弟弟們走了,關係好的兄弟們還在受苦,張九四就試探地問了問楊子安的意思。
楊子安之前就被林淵叮囑過,直接點頭同意,也沒有多問。
雖然張九四還有些疑慮,但楊子安給的承諾太好,他就是想拒絕,也不知道怎麼張口。
還沒給他反悔的機會,楊子安就已經帶他們離開了興化。
馬是買不了了,興化那邊沒人賣,楊子安就買了幾輛驢車,老人孩子們坐,年輕人都靠雙腿自己走,路上倒也沒人抱怨。
張九四現在又開始害怕要是被發現自己不是他們要找的人怎麼辦?
那那麼多年沒見了,大概也認不出來?
他一路都在糾結,一會兒覺得自己不該這麼貪心,一會兒又心存僥幸,覺得應該發現不了自己是假冒的。
楊子安倒也不怕他們打劫自己,主要是除了乾糧和這些驢車以外,他身上的錢基本都花光了,這些人也不是亡命之徒,不會打劫不成還要人命。
到莊子的城牆下,楊子安才終於鬆了口氣,距離他離開莊子已經過了近半年的時間,也不知道莊子裡如今如何了。
他在興化耽擱的時間實在太長,然而這時間的長短卻並不容他去分配。
張九四他們卻看直了眼,沒想到這荒郊野外的,竟然還有這樣的一處地方,簡直就像是世外桃源。
瞭望台上的人看不清楊子安的臉,隻知道這些人不是莊子裡的,正要吹響號角,楊子安卻大吼道:“我是你楊二哥,帶人回來了,快去告訴我四弟!”
那人一愣,吼了一嗓子:“那你們先等著!”
林淵此時正在逗弄一個小嬰兒,他本來就挺喜歡孩子的,現在隻要心情不好或者煩躁的時候過來逗逗孩子,整個人的情緒就會好上很多,小嬰兒都有一雙比大人更加黑白分明的眼睛,大人們的眼睛更渾濁,孩子們的眼睛卻非常剔透。
此時林淵正被小嬰兒拉著手指,那孩子正張著嘴笑,這小嬰兒的娘坐在一邊,有女人笑道還在一旁說:“這孩子這麼小就知道討好東家了,長大了肯定也是個甜人。”
孩子的娘也笑:“她眼睛長得像我呢。”
林淵仔細看著,也覺得這孩子長得更像娘,不過這麼小也不能篤定。
有些孩子就是小時候像娘,長大了像爹。
不過這麼大點的孩子,連眉毛也沒有,一張小臉肥嫩嫩的,不管怎麼樣都好看。
現在沒有奶粉,喂奶隻能靠母親的母乳,母乳不夠的時候就喂點米湯,竟然長得還挺好。
就是胎毛有些發黃,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二兩從屋外跑進來,衝林淵說:“少爺,楊二哥回來了,帶了好些人,現在都在外頭等著。”
林淵一下站起來,估計是動靜有點大,女嬰發現自己握著的手指不見了,嘴巴一撇開始哭。
林淵隻能對女嬰的娘說:“你哄哄她,我先過去。”
她娘笑道:“東家去,我必看好她。”
楊子安他們在外頭曬了會兒太陽,這才看到大門緩緩打開。
林淵從門裡出來,第一件事就是跟楊子安來了個熱情的擁抱,楊子安一愣,也拍了拍林淵的後背,笑道:“人我給你帶回來了,錢花光了。”
“你走了這麼久,我還擔心錢不夠呢。”林淵笑道,“先進去。”
說著林淵摟著楊子安的肩膀朝裡走,一邊走一邊問:“誰是張士誠?”
楊子安:“你認不出來?”
林淵睜眼說瞎話:“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我有些記不清。”
楊子安:“張士誠我沒找著,找著了個張九四,他也有三個弟弟,我想著要不然就是你記錯了,反正都姓張。”
林淵一想,對啊,張士誠以前就是個普通鹽民,底層人民,怎麼可能有正經大名。
他連忙順著楊子安的話說:“應當是我記錯了。”
楊子安:“不過他帶回來的人有些多。”
林淵向後一看,張九四他們一行人都十分拘束的走在後頭,但一直在左右看。
“不嫌多。”林淵把之前的事簡略的說了說,“我們正好缺人。”
前段時間蔣光依言而來,把先前說好的三匹馬帶了過來,順便把林淵給他的玉石大誇特誇,又拿了幾塊走,表示入冬前一定把林淵要的人帶來,就是怕五百太多,林淵這邊管不下來。
林淵叫他隻管送,他們這邊自然能管。
楊子安說:“宿舍不夠了?”
林淵點頭,覺得楊子安簡直就是自己肚子裡的蛔蟲:“果然還是二哥你懂我,我想著新宿舍是必須得建起來了,好在上次建房的工匠雖然走了,但是有不少人是跟著一起建的,有經驗,知道怎麼弄,這回就不必去外頭弄人了,磚這些估計又要叫你找人重新燒起來。”
楊子安:“這倒不是什麼麻煩事,還是建三層啊,多修幾個。”
林淵點頭:“不過也住不了多久,明年年底,我們得搬走。”
楊子安一愣:“搬到哪裡去?”
林淵隻是笑:“到時候就知道。”
現在說話為時太早,等到明年紅巾軍起義,到時候天下大勢,順杆而起才是正常,真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再去進攻興化也就變得正常了。
楊子安看問不出,也就不問了。
張九四他們則是看著這一片片的良田和上麵的莊稼,他們有些緩不過神來,李六在張九四旁邊說:“你真有個名叫張士誠啊?”
張九四也小聲說:“可能不是我。”
李六一驚:“這不是騙人嗎?”
張九四:“你說話聲音小點!”
林淵這時走到張九四身旁,他跟周圍的人都不一樣,隻要長眼睛的,就知道這是東家,林淵如今長得很有點公子哥的樣子,他又不下地乾活,也不風吹日曬,加上五官也還不錯,就顯得像個白麵公子哥。
不過這也就是和莊子裡的其他人比一比罷了。
“張九四。”林淵叫了張九四的名字。
張九四從人群中站出來,林淵上下打量著他,他記得張士誠在記載中是個“少有膂力,負氣任俠”的人,自己家裡都揭不開鍋了,還要仗義疏財。
其實從本質上來說,跟原主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他在成功後迷失了方向。
張九四看著林淵。
林淵說道:“你同我過來。”
張九四又回頭看看自己的兄弟們,最終還是跟林淵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