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高郵不同, 平江的所有政策都是林淵慢慢潛移默化改過來的,他現在習慣叫一堆人過來議事, 然後選擇合自己心意的意見采納, 這樣會表現的不那麼像□□, 但實際上還是□□, 隻是從另一個人嘴裡說出來罷了。
林淵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上頭的人不會聽下頭人的意見。
下頭的人眼光容易局限在一畝三分地上, 有大局觀的人是少數, 人人都有一張嘴,都有自己的道理, 都有想爭取的權利。
真正想有成績, 就得所有人往一處想, 勁往一處使,各司其職, 不多問不多想, 事情辦得才快,才漂亮。
林淵知道自己正走在一跳極危險的路上, 一旦他行差踏錯, 為他的錯誤買單的將是什麼都不知道的老百姓,可他也知道自己必須走這樣一條路,他也必須堅定的認為自己所走的道路是正確的。
近來林淵越發的沉默寡言了, 他想得越多,心思越多,給人的感覺也會發生變化。
宋石昭日日跟林淵相對,他的感覺是最敏銳的, 用宋石昭的話來說,林淵是“內斂”了。
“以前您像一把刀,雖然鋒利,卻也易碎。”宋石昭一邊給林淵斟茶,一邊說,“如今您有了刀鞘。”
洗去了浮躁,林淵變得越發沉穩了。
林淵認真看了眼宋石昭,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認真的打量過人了,宋石昭有這麼老嗎?
“這些年多虧了先生。”林淵認真道。
宋石昭最近也變了,脾氣變好了,林淵感覺的出來,去年宋石昭還不像今年這麼和藹,那時候他大約是把所有人都當成假想敵了,恨不得把林淵身邊冒出頭的新人全部撕碎,隻留他一個得用的。
但宋石昭的忠心也是毋庸置疑的。
林淵接過宋石昭遞過來的茶,君臣坐在窗邊對飲,窗台下擺著四方桌,上頭放著棋盤,林淵近來迷上了圍棋,偶爾下一下。
宋石昭放下黑子,頭也不抬地說:“北邊已經安定了,不管是朝廷還是彆的,這幾年都翻不出什麼風浪,南邊不行,幾方勢力虎視眈眈。”
林淵點頭,落下白子,兩方博弈,有來有回。
宋石昭笑道:“大人的棋藝越發精湛了,假以時日,恐難尋敵手。”
林淵笑出了聲:“這馬屁拍的漂亮。”
宋石昭也跟著笑。
宋石昭歎了口氣:“就是不知道那小明王什麼時候能與劉福通……”
這天下大多數造反的打的都是紅巾軍的名號,紅巾軍哪裡來的?白蓮教來的,誰是紅巾軍的正統?自然是小明王,韓山童雖然死了,但是父死子繼,小明王就是正統的延續,哪怕劉福通現在掌握著以小明王為代表的政權的話語權,他也不敢殺了小明王後繼位。
原因簡單,連所謂的正統都能說殺就殺,那他這個不是正統的,豈不是更能殺了?
就像元朝,第一例造反的出現後,後麵造反的層出不窮。
如果劉福通自己做了弑君的表率,下頭想取而代之的人不會少。
除此以外,還有一點大約就是劉福通也遭受著阻力,跟隨小明王的人裡,應該也有一部分是為了韓山童和所謂正統。
一旦小明王倒了,紅巾軍就不再是“師出有名”,雖然手握權力的人不會放下權柄,但百姓可不懂這些,至少短時間內,紅巾軍會遭遇重創。
那時候,就是他們的機會。
宋石昭越是想,就越恨不得衝到劉福通或是小明王麵前,叫他們殺了對方。
隻要能讓他過去,他就一定會助長其中一方的野心,叫他們去與另一方拚個你死我活!
哎!要不是當時平江事情太多,他早就自己動身了,怎麼會叫安老四去?
宋石昭低著頭,看來是該把事情分派下去,他把下頭的人壓著不叫他們冒頭,等真有事需要辦得時候,下頭一個能提起來的都沒有。
林淵看著宋石昭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什麼,幸災樂禍道:“現在知道一個人乾不完所有事了?”
宋石昭腆著一張老臉:“那也是您心疼臣。”
林淵也認真道:“那就不要恃寵生嬌。”
宋石昭也來勁了:“哎,這郎君的心就像摸不著的風,臣也老了,不及外頭的花花草草顏色好,不再用點手段,怎麼留得住君心呢?”
林淵喝了口茶,不動如山:“你是恨不得天底下就你一個得用的人,但你也這把年紀了,也得用得勞逸結合,不然你累趴下了,下頭的人還不是會躥出來,到時候我用了,你又得醋。”
宋石昭忽然不說話了。
林淵這番玩笑話,他聽在耳裡落在心上,鼻頭有些發酸。
他發現林淵是真的一直在包容他,一直在愛護他,他霸占著他身旁的位子,林淵不是不知道,他隻是縱著他而已。
這叫宋石昭心潮激蕩,難以平複。
林淵問他:“你手底下現在有能用的人嗎?”
宋石昭這回也不藏著了,說道:“我都看過,有些隻能當小吏,那些我都給他們找到活了,倒也有幾個不錯的,就是性子太硬,還需要磨一磨。”
林淵點頭,他忽然說道:“我記得有一個叫鄭清風的,他怎麼樣?”
“失意了半生的人。”宋石昭的目光中有那麼一點憐憫,但這點憐憫什麼也抵不了,“做個文臣是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