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
無論是街頭還是巷尾, 百姓們都在談論著徐壽輝。
這是一種很罕見的現象,一般來說, 即便上麵沒有刻意管製, 百姓們也不會談論當權者。
哪怕這個當權者已經變成了過去式。
孫雲舟每次上街, 都能聽見有百姓這麼說。
這一次他終於忍耐不住, 上前與這個腳夫爭論:“你憑何說皇上是昏君?”
腳夫:“他是什麼皇帝?誰讓他當的皇帝?名正言順嗎?不過是欺負我們老百姓!”
孫雲舟引經據典說了一堆。
腳夫:“我聽不懂!你們這些讀書人文縐縐的, 誰知道你們到底想說什麼。”
“我就知道那姓徐的當了皇帝, 我的日子也沒變好,是南菩薩來了, 我才找著活乾, 不用給人送禮當孫子!”
“誰讓我過好好日子, 誰就是明君!”腳夫丟下這句話,又背著自己的貨物走了。
留下孫雲舟站在街邊, 一臉茫然。
好像一夜之間, 百姓們都敢於談論天完政權了,他們有數不清的冤屈, 小吏們帶給他們的苦痛永遠刻在他們的心裡, 這些罪過自然也被安在了徐壽輝的腦袋上。
如果徐壽輝是明君,又怎麼可能放任小吏們魚肉鄉裡?
百姓們並不會在意徐壽輝有沒有實權,畢竟他們理解的簡單, 皇帝是萬物之主,說他沒有實權,百姓不信。
孫雲舟回到家裡,他失魂落魄, 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的女兒關切地詢問:“爹,您怎麼了?可是遇上了什麼煩心事?”
這是他唯一的女兒,他親自教導長大,是這個家裡唯一能理解他的人。
他還給她取了閨名:孫瑤。
“瑤瑤。”孫雲舟艱難的露出笑容,“爹沒事,你去歇息吧。”
孫瑤:“爹,您彆騙我了,娘說自從那南王進了漢陽之後,您就再沒有展顏過。”
孫雲舟靠在椅子上,他問道:“瑤瑤,你也覺得皇上是昏君嗎?”
孫瑤沒說話。
孫雲舟看著女兒:“瑤瑤,你說實話,爹不怪你。”
孫瑤說道:“爹,女兒寧願他是昏君。”
孫雲舟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女兒。
孫瑤卻接著說:“昏君至少能左右朝政,他必然有權才能昏庸,無權又如何昏庸?他是個弱君!軟弱之君,還不如昏君!”
孫雲舟:“那不是皇上自己選的,是那倪文俊……”
孫瑤拉住父親的手,言辭懇切:“爹,您彆再管那些事了,如今漢陽易主,您也不當官了,女兒雖不是男人,卻也願意撐起孫家門楣,就算皇上仍然在位,趙將軍打退了倪文俊,依舊會有第二個倪文俊。”
孫雲舟閉上眼睛。
孫瑤說:“爹,女兒問過了,聽說南王治下所有地方都能招贅,女兒也招贅,不離開爹娘,生了孩子無論男女都姓孫。”
孫雲舟從女兒的話中聽出了一絲雀躍。
他忽然明白了,他問女兒:“你覺得南王如何?”
孫瑤想也沒想:“女兒觀他行事,殺伐果斷,手握重權卻知人善任,且與常人不同,聽說高郵等地,女人也可作工立戶,養活自己,可以招贅,也能埋入自家祖墳……”
孫雲舟忽然明白了,那南王每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做法,都能收獲一部分民心。
女子立戶招贅,在他們看來異常荒唐的事,卻能讓天下女子為之瘋狂。
好處到了她們手裡,南王在,好處就在,南王不在,好處就沒了,女子不是傻子,她們為了自己的利益,必然會擁護南王。
那些從來不被人看在眼裡的低賤小民,在南王治下能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想想也知道,他們必然會成為南王最忠實的壁壘。
孫雲舟靠在椅子上,他問道:“聽說那南王手底下有女管事,女人也能當官。”
孫瑤笑著說:“爹,您看女兒如何?”
孫雲舟看著自己的女兒,這個由他教養長大的年輕女子,她就像年輕時的他,野心勃勃,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她也會像以前的他一樣,選擇一條自己認為正確的路,然後致死不悔的走下去。
孫瑤又說:“聽說現在南王還在任用原先漢陽的官員,爹,您素有政績,為官未有劣跡,您若是……”
孫雲舟打斷女兒的話:“休要胡言!”
他從沒用這麼重的語氣訓斥過女兒,孫瑤愣住了,她看著自己的父親:“爹,咱們家現在什麼情形您不知道嗎?您說自己有成算,賣了鋪子賣了地,連祖宅都賣了,家裡值錢的全沒了,娘的嫁妝如今也所剩無幾,難不成咱們要坐吃山空嗎?”
孫雲舟低垂眼眸,他知道現在他走到了絕境,錢花了,胡餘死了,他原先以為胡餘是他能走的最後一條路,卻沒想到胡餘隻是引蛇出洞的誘餌,他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看在眼裡。
那南王,著實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若是徐壽輝能有這南王的一半……
孫雲舟歎了口氣。
若真能有,那倪文俊還會反?他們還會走到現在這個境地?
“爹,漢陽已經易主了。”孫瑤輕聲說,“您如今去南王手下做事,也不算背主,自古以來,成王敗寇,天下有識之士都願追隨英主,明君賢臣相輔相成,如今有了現成的明君,您為何不放下固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