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碧沒了, 她臨走前也沒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說出來。
林淵叫人給她收斂了屍身,找了處山清水秀的地方給埋了。
對外就說玉碧是病逝, 總要讓她的死訊傳出去。
柳依在屋內繡花樣, 她旁邊坐著楚麟, 兩人都是萬裡挑一的美人, 楚麟前些日子就到了, 一直忙得腳不沾地, 待尋了空才過來看柳依,兩人是一同被送到林淵身邊的, 關係不遠不近, 卻難得是能說上幾句話的人。
柳依看楚麟沉默著喝茶, 問他:“憂心忡忡的,又是遇上了什麼事?”
楚麟朝她笑了笑:“沒什麼, 不算大事。”
柳依點頭, 不再問了。
如今他們各有各的差事,都學會了說話留一半, 說得多了, 總有出問題的時候,不如做個啞巴雕像,對自己才好。
楚麟乾坐了一會兒, 他如今跟柳依也沒什麼可聊的了,兩人對坐,氣氛尷尬的讓楚麟站起來:“我想起來有些事沒乾,這便去了, 你如今在這邊也安全,過些時日外頭亂起來,你先保重自己。”
柳依也站起來,兩人各行了禮,這才分彆。
他們曾經想見時也曾有過惺惺相惜之感,卻無男女之情,蓋因都是出挑的長相,從小到大不曾見過與自己一般的人,見了便覺得對方同自己沒什麼兩樣,人們都覬覦他們的外貌,從不在意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久而久之,他們也覺得自己隻有一張臉了。
或者說,在那張臉之下,彆的都不重要。
因為彆人看不見,也不在乎。
柳依曾對楚麟說:“我若不是這張臉,或許早稼了男人,生幾個娃,如今都該等著娃生娃了。”
人人都希望有絕世美貌,可沒人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對高門貴女而言,美貌就是錦上添花,可對於平民女子而言,生的越美,命越坎坷。
“我當年還想著把這張臉劃了。”
“可我又想,這是老天給我的,我有什麼錯?”
所以她走到了今天,她憑著美貌走到了南菩薩的身邊,成了所有人嘴裡的柳姐姐,外人嘴裡的柳美人。
以前那些人在她麵前言語輕浮,手腳放蕩,如今站在她麵前,都得誠惶誠恐的低著頭。
柳依不想離開這裡,哪怕南菩薩問她要不要嫁人。
她為什麼要嫁人?嫁了人就得離開南菩薩身邊,嫁人以後的日子誰又說得準?她見得男人多了,見著最好的一個夠不著,她也不願意跟低的將就。
一生不嫁,外頭好些妓子都這樣,男人說愛,接回了府去,過後又嫌醃臢。
何必呢?那些妓子是沒得選,如今她有得選,就不願意再去過看人臉色的日子。
若有朝一日南菩薩真的登臨大寶,說不定她還能在宮中當個嬤嬤,等老了出宮,自個兒有一筆錢,認幾個義子義女,隻要把錢握緊了,也不怕他們不聽話。
這些時日柳依就繡著花樣,也不與旁的人多走動,她知道自己是什麼斤兩,有時候都感歎,人有時候明白自己的位子才是最重要的,多少人到死前都不知道這個道理。
這天與往常一樣,柳依靠在窗台邊刺繡,繡的是花草蝴蝶,正繡著,就聽見外頭有人經過。
她支著窗戶去看,走過去的是一隊人,各個都穿盔戴甲,手執利器。
她正要坐下,就聽見外頭的震天響,轟隆一聲,大地像是都在震動,外頭灑掃的下人們都停了,抬頭看著城牆的方向,但也隻是停了一瞬,又各自開始乾活了。
就連柳依,都重新坐下去繡花樣。
那聲音沒有斷絕,大地也依舊抖動,但她的心很平靜。
下人們乾完了活,收拾了東西進了休息的小屋,一人倒了一杯熱水,一邊聽著響,一邊說著話。
“是外頭有人在打吧?”有人從床鋪裡摸出兩個饅頭,跟其他人分了,就著熱水吃。
另有人說:“不知道是哪邊的。”
“還能是哪邊的,大都來的吧?”
有人對著一個個子大的說:“你就不想出去看看?”
那大個子是個蒙古人,家裡以前就沒發達過,後來各地亂起來,他們家就到處逃難,原本想去大都,結果當然沒走到,後來聽說南菩薩這邊對他們蒙古人一視同仁,不像其他地方的反軍遇見就殺,他們家就賭了一把,這一賭,他們的命就留下了。
想回大都嗎?
或許其他人想回去吧。
因為他們流的是草原的血,哪怕他們以前可能連一匹自己的馬都沒有。
但回不了,他們從踏進南菩薩的治地起,就回不去了。
大個子沉默著咬了口饅頭,他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想的,可他不想回草原。
他聽他歐沃說,以前在草原上,都是靠天吃飯,家裡的牛羊要獻給上頭的族長,自家隻能留一點,草原上什麼都缺,缺鹽缺糖,要是遇見天災,遇見狼群,一家的生計就都沒了。
等到了中原,他們才知道日子原來還能過得這麼好。
放點牛羊,隻要不往深山走就不會有危險,還能種地,到處都能換到鹽。
漢人總有很多新鮮玩意。
他們做的首飾,哪怕是木頭做的,都精巧的要命,還便宜。
以前他們聽說中原好,可那也隻是聽說。
真來了,就不想走了。
大個子把饅頭嚼了,他漢話說的好,就跟他們說:“不想看。”
看了有什麼意思?
他是幫著漢人打自己的族人,還是幫著族人打對他有恩惠的漢人?
草原講究恩怨分明,如今恩怨分不明了。
他就想好好過日子,讓自己的阿布額吉②都能過好日子,再娶個姑娘,生十個八個孩子,一家人待在一起。
其他幾個人嘰嘰喳喳地說:“也不知道外頭的形勢怎麼樣了?”